第27章 活下去
赵清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一分,强大的神识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被狠狠弹开!那黑暗仿佛拥有生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拒绝一切窥探。那点猩红的光芒,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警告。
推演被迫中断。
当黑暗褪去,赵清的神识“看”到的,只有一片彻底死寂的青石镇。
玄机堂废墟上,老魏头盘坐的地方空空如也,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仿佛整个人被那黑暗彻底抹去,连同那颗刚刚炼成的红尘丹。唯有镇子的死寂无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恐怖。
遍地尸骸。每一具尸体都呈现出诡异的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灵魂的皮囊,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茫然与痛苦,在渐渐暗淡的天光下,像一片片枯萎的落叶。
死寂中,只有一处传来极其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镇东头那片巨大的垃圾堆边缘,层层叠叠的干尸中间,有什么东西在动。一只沾满污血和泥垢的手,猛地从尸堆里伸了出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背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擦伤,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却死死抠住了地面。
接着是另一只手。
一个瘦小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从散发着恶臭的尸堆里爬了出来。他身上那件破烂的棉袄几乎成了碎布条,裸露的皮肤上遍布青紫和干涸的血痂,脸上糊满了泥垢和凝固的血块,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枯竭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他爬出尸堆,身体晃了晃,如同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过了许久,他才用双臂支撑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泥地里撑了起来。
站不稳。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试图迈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随时会再次摔倒。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佝偻着背脊,像一个苍老到极致的幽灵。
他茫然地转动着空洞的眼珠,看向四周。倒塌的房屋,空旷死寂的街道,遍地的尸骸……这一切都无法在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激起任何波澜。
然后,他动了。拖着那双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开始向前挪动。方向毫无目的,只是本能地离开这片尸山血海。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干裂起皮,渗出血丝。没有声音发出,只有微弱的气流在喉咙里滚动,形成破碎到极致的音节:
“活……下……去……”
“活……下……去……”
如同魔咒,如同支撑这具残破躯壳行走的唯一执念。他踉跄着,穿过倒塌的院墙,踩过荒草丛生的田埂,走向镇外那片更加荒凉、更加未知的旷野。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带着泥泞和绝望的脚印。
暮色沉沉,将少年蹒跚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渐渐融入荒野的阴影里。那具小小的躯壳在无边的荒芜中移动,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天彻底黑透,荒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少年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凭那点“活下去”的本能吊着一口气,像一具会移动的腐尸,麻木地向前拖行。每一步都沉重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的痛楚。
前方,一片乱石坡挡住了去路。嶙峋的黑石在惨淡的星光下如同匍匐的怪兽。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障碍,依旧直挺挺地、踉跄着向前走,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冰冷的岩石。
就在此时。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块最高的黑石之上。
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像是凭空浮现的幽灵。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坡下那个如同行尸走肉般撞向岩石的少年身上。那空洞麻木的眼神,那残破躯壳里仅存的一点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求生之火,似乎让这神秘人微微顿了一下。
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几乎被夜风吹散。那叹息里没有怜悯,更像是一种……洞悉某种残酷命运轨迹后的了然。
黑衣人动了。没有风声,没有残影,下一刻,他已站在了少年面前,恰好挡住了他撞向岩石的去路。
少年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影子,身体依旧维持着向前倾倒的姿势,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黑衣人伸出一只手。那手修长、稳定,骨节分明,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动作极快,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开少年沾满污血泥垢、干裂起皮的下颌。
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捻着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丹药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白色,毫无光泽,像一枚不起眼的石子,没有散发出丝毫灵力或药香。
手腕轻轻一送,那枚灰白的丹药便精准地滑入了少年毫无抵抗的喉咙深处。
做完这一切,黑衣人并未停留。他侧身让开道路,抬起手臂,宽大的黑色袍袖指向远方那片被更浓重黑暗笼罩的山脉轮廓。他的声音低沉、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往那走。无量宗。”
话音落下,黑衣人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去,原地只留下冰冷的夜风。
少年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僵在原地片刻。那枚灰白的丹药入喉,似乎并未带来任何变化。他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转向黑衣人消失前所指的方向——那片沉默而险峻的山脉。
“活……下……去……”
破碎的呓语再次从干裂的唇间挤出。
然后,他动了。拖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无比艰难,却又无比执着地,开始朝着无量宗的方向,继续他的跋涉。
通往无量宗山门的,并非坦途,而是一条被称为“问仙路”的漫长石阶。石阶依着陡峭的山势开凿,蜿蜒向上,隐入云雾之中。阶面粗糙,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许多地方狭窄湿滑,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一侧是冰冷的山壁,爬满湿滑的青苔,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在下方翻滚,偶尔露出狰狞的黑色山岩。
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鞭子,从崖底卷上来,发出呜呜的鬼啸,狠狠抽打在攀登者身上。风里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细碎如刀的冰粒,试图将一切试图登顶的生灵吹落深渊。
古砚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他的身体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合欢邪药透支的根基如同千疮百孔的破船,献祭抽离精魂带来的虚弱深入骨髓,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生机。他瘦得脱了形,破烂的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冻疮和擦伤。每一次抬腿,都像是拖着万钧巨石;每一次落下,膝盖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干裂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冰渣刺入肺腑的锐痛。
他佝偻着背,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根粗糙焦黑、此刻却成了唯一支撑的黑棍上。棍头点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碎石和冰粒,劈头盖脸地砸来。古砚被吹得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悬崖外侧歪去!脚下碎石哗啦啦滚落深渊,许久听不到回音。
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的黑棍下意识地、狠狠地往内侧山壁上一拄!棍身摩擦着湿滑的苔藓,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硬生生止住了他下坠的势头。他整个人死死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内衫,被寒风一吹,刺骨的冰冷。他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
不能停。
“活……下……去……”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铁锈般的腥咸。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被刚才的生死一线激起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波动,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麻木覆盖。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崩出血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再次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向上,再向上!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云雾在身边缭绕,湿冷的气息包裹着他,视线变得模糊。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机械的抬起、落下。手臂因为死死拄着黑棍而酸痛欲裂,虎口被粗糙的棍身磨破,渗出的血在寒风中迅速凝固成暗红的冰。
意识在极度的寒冷、疲惫和痛苦中沉浮、模糊。世界仿佛只剩下脚下湿滑的石阶,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身体里那如同要将每一根骨头都碾碎的剧痛。支撑他的,只剩下那三个字刻入灵魂的本能。
“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永恒。当他再一次耗尽力气,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时,眼前豁然开朗。
肆虐的风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陡然减弱。
他跪在最后一级石阶上,面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门平台。巨大的石质山门巍然矗立,上面刻着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无量宗”。山门旁,两个身着灰白色弟子袍的年轻修士站在那里,正惊愕地看着这个从问仙路上爬上来、如同血污和泥泞堆砌而成的“东西”。
古砚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扫过那山门,扫过那两名弟子。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模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气声。紧接着,那点支撑了他一路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力气瞬间消散殆尽。
眼前彻底一黑。
他甚至连向前扑倒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向侧面一歪,噗通一声,彻底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坪上,失去了所有意识。手中那根焦黑的黑棍,也当啷一声滚落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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