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生路
死寂。
在破解了孩童哭声的规则陷阱之后,这座被诅咒的村落陷入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祠堂方向那充满了怨毒与狂喜的咆哮声消失了,仿佛那正在融合蜕变的恐怖怨偶,连同苏醒的尸身新郎一起沉入了一场酝酿着更大恐怖的恶梦之中。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远比狂风暴雨本身更让人心悸。
“时间到。”
安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将最后一支高浓度营养剂的空管扔在地上,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血腥气,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骇人,但那双眼睛却重新恢复了身为指挥官的沉稳与锐利。
“检查装备,准备出发。”
莫飞将战斧上沾染的黑色血污用力甩净,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他先是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白语,白语正靠在墙边,依靠墙壁支撑着身体。莫飞又看了一眼正用酒精棉擦拭着仪器的兰策,最后将目光投向安牧,重重地点了点头。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一线,这支小队仿佛被烈火重新淬炼过,愤怒与恐惧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了无需言语的默契。
白语在兰策的搀扶下勉强站起,那张从长辈故居得到的麻布地图此刻就攥在他的手中。那粗糙的布料,仿佛是他们在这片绝望死地中,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希望的实体。
四人离开了这座见证了悔恨与救赎的院落,再次踏入了那翻滚着血色浓雾的村庄巷道。
根据地图的指引,那条所谓的“生路”并非村中任何一条可供人行走的道路,而是隐藏在村庄最后一排房屋与后山陡峭山壁之间的一条狭窄夹缝。入口被一堆早已腐朽的柴草和废弃的石磨掩盖着,若非有地图指引,即便是最仔细的搜查也绝无可能发现。
莫飞走在最前面,他用战斧的斧背将那些障碍物一一拨开,一条被青苔和蔓藤覆盖的阴暗小径如同这个村庄一道不愿被人揭开的伤疤,暴露在他们面前。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与百年腐朽气息的阴湿空气从那小径深处扑面而来,让四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走吧。”安牧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侧身走了进去。
这条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压抑。左手边是村民房屋斑驳还渗着水汽的后墙,墙根处堆满了各种被遗弃的杂物——破裂的水缸、生锈的农具、缺了腿的板凳……这些曾经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物件,此刻却如同一个个无声的墓碑,诉说着一个村庄的死亡。而右手边则是后山那陡峭的黑色山壁,冰冷的岩石仿佛带着一种活物般的触感,不断地挤压着他们的空间,让人产生一种即将被活埋的幽闭与恐惧。
他们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走了约莫百米,安牧再次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在他的正前方,小径的旁边立着一块早已被青苔覆盖了大半的半人高石碑。那石碑的材质很粗糙,显然不是官方所立,更像是村民私下里搭建的。在石碑的顶端用早已褪色的朱砂刻着一个模糊的名字。
“林……阿牛……”兰策用战术手电照着,艰难地辨认出上面的字迹,“这像是一个墓碑。”
“是‘往生碑’。”白语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看着那块石碑,眼神复杂,“村民们不敢违抗村里的规矩,不敢为死于瘟疫的亲人立坟,只能偷偷地在这条被遗忘的路上,为他们立下一个念想,祈求他们早日往生。”
就在白语话音落下的瞬间,充满了恐惧的男人哀嚎声突兀地在莫飞的耳边响起。
“……不要……不要抓我……我没病……是阿才家的……是他先病的……抓他去……别抓我……我不想死……啊!!”
“谁?”莫飞的身体猛地一震,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握着战斧警惕地环顾四周。然而,周围除了翻滚的红雾和死寂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是幻听!守住心神!”安牧立刻低喝道,“这是石碑上残留的怨念!它在影响我们的精神!”
莫飞咬了咬牙,强行将那声音驱出脑海,但他的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那种临死前为了活命而互相出卖的人性,比任何怪物都更让人感到恐惧和愤怒。
他们只能继续前行。
然而,这条“生路”更像是一条“往生路”。每隔几十米就会出现一块一模一样的石碑,上面刻着不同的名字,代表着一个又一个死于那场瘟疫的绝望灵魂。
而每经过一块石碑,他们就会听到一段属于死者的最后“遗言”。
“……孩子……我的孩子……让我再看他一眼……就一眼……”这是一个年轻母亲气若游丝的哀求声,它在安牧的耳边响起。作为队长,他肩负着所有人的生命,这种关于亲情与无力回天的悲鸣如同重锤般敲打着他那根因责任而紧绷的神经。
“为什么?我们明明献祭了……山神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为什么死的不是林生那个外乡人……”一个老者恶毒的诅咒声,在兰策的耳边回荡。他只能强迫自己将这些当成无意义的数据流,但那股怨念所携带的情绪污染,依旧让他那高速运转的大脑感到阵阵刺痛。
这些声音,这些充满了恐惧、悔恨、自私、恶毒与不甘的临终之语不断地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这条路是一条由亡魂的绝望铺成的河。”白语的声音在心灵链接中响起,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但队友们都能感觉到,他正承受着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更沉重的负担,“我们就像行走在河床上,每一步都会搅起沉淀了百年的泥沙。不要去听,不要去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跟着我的呼吸,跟着我的心跳,跟着我一直向前走。”
因为喝过那杯“怨念之酒”,白语所听到的并非是零散的片段。在他的世界里,成百上千个亡魂的悲鸣与诅咒,正交织成一首宏大的安魂曲。这是一种极致的折磨,却也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这条路上每一股怨念的强弱与流向。
他开始带着三人,以一种看似毫无规律的路线前行。有时,他会让他们在某块石碑前屏息快速通过;有时,又会在另一处看似平静的地方停下脚步,等待某股无形的怨念潮汐退去。
他们就像一群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跟随着一座摇摇欲坠的灯塔艰难航行的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一个巨浪打翻,万劫不复。
就在经过一块刻着“林李氏”的石碑时,白语的脚步猛地一顿。
“怎么了?”安牧立刻警觉起来。
“这里的怨念有点不对劲。”白语的眉头紧紧皱起。在那些充满了凡人七情六欲的怨念之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恶意。
那恶意不属于人类,它冰冷、漠然,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如同在观察蝼蚁般的姿态。它就像一滴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污染了这片属于“林李氏”的怨念。
“……我的儿啊……听娘的话……把那个外乡的狐狸精交出去……山神大人会保佑你的……你会没事的……娘都是为你好啊……”
那妇人慈爱的劝慰声中,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那股不属于她的意志。
“是‘山神’。”白语的眼神变得冰冷,“它不仅仅是旁观者,它从一开始就在暗中推动着一切。它在村民的心中种下了‘献祭’的种子,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它开花结果。”
这个发现让四人心中寒意更甚。他们所对抗的是一个布局了整整百年,以人心为棋盘,以绝望为食粮的魔鬼。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白语身后,在这条通往地狱的“生路”上艰难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所有人的精神都即将被那无尽的悲鸣与怨念压垮时,前方的路终于出现了变化。
狭窄的小径豁然开朗,他们走出那条令人窒息的夹缝,来到了一片位于村庄尽头的空地上。这里,已经是后山的山脚。
而在这片空地的中央,立着这条路上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石碑。
那石碑通体漆黑,材质与之前所有的都不同,仿佛是由一块被雷劈过的完整焦木雕刻而成。石碑之上没有刻任何名字。
只有一个已经变成了暗褐色的清晰手印,不知是谁留下的血迹。
在看到这个手印的瞬间,之前还萦绕在耳边那成百上千个亡魂的悲鸣与诅咒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了死寂。
但这一次,死寂之中却酝酿着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恐怖的怨恨。
“不好!”安牧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吼道,“精神防御!最大功率!”
然而已经晚了。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怨恨洪流如同决堤的九幽冥河之水从那块印着血手印的石碑上爆发,狠狠地冲刷着四人的灵魂!
那不是任何人的怨念,而是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以及这个被扭曲的空间本身对他们这四个“闯入者”的排斥与抹杀!
莫飞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被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眼前金星乱冒,握着战斧的手都开始不听使唤。
兰策的探测仪屏幕在一瞬间迸发出一连串的乱码和火花,然后“啪”的一声,彻底黑屏。他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渗出。
安牧强撑着没有倒下,但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股怨念洪流彻底冲垮。
白语的状况最为惨烈。他本就与这片空间的怨念有着最深的联系,此刻,这股怨恨洪流几乎是把他当成了唯一的宣泄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瓷器上那无数道裂痕正在被强行撕开,那是一种比死亡更痛苦的“崩解”之感。
“……结束了……吗……”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一群不知所谓的蝼蚁,也敢在我面前伤害我的‘藏品’?”
黑言那冰冷而高傲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怒意。一股远比新郎怨念更古老、更混沌、也更恐怖的黑暗力量从白语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白语的眼眸,在一瞬间被燃烧着猩红火焰的黑暗所取代。他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块散发着无尽怨恨的石碑,嘴角勾起一抹属于黑言的优雅而残忍的微笑。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块石碑凌空一点。
“去。”
一个言简意赅却仿佛蕴含着宇宙间至高无上权柄的音节从他的口中吐出。
“轰!!!”
那股足以冲垮一切的怨恨洪流在接触到这个音节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老鼠,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重新缩回了那块石碑之中!
石碑之上那个血手印仿佛被烈火灼烧般迅速地消失。整块石碑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缝隙。
危机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强行中止了。
白语眼中的猩红迅速褪去,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黑言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安牧、莫飞和兰策过了好几秒,才从那极致的冲击和震撼中缓过神来。他们看着昏迷不醒的白语,又看了看那块已经灵性尽失的石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刚才又是白语体内的黑言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安牧快步上前将白语扶起,迅速给他注射了一支强效稳定剂。然后,他站起身,目光越过那块破碎的石碑望向了前方。
“往生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他们面前是一片阴森死寂的黑色山林。一条被枯叶和白骨覆盖的崎岖山路蜿蜒着向上,消失在几乎要滴下血来的雾气深处。
空气中那股属于“山神”的恶意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整片山林,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献祭的山洞就在那里。
“我们到了。”安牧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动摇的决意。
他背起昏迷的白语,对着身后同样疲惫不堪的莫飞和兰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走,去会一会……这位喜欢看戏的……‘山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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