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水之梦
安牧背着昏迷的白语,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入了那片被血雾笼罩的黑色山林。
入口处,那块被黑言震裂的“往生碑”仿佛一个被打破的封印,在他们身后静默地伫立着。而前方则是一个被彻底扭曲的绝望领域。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种潮湿黏腻得令人作呕的触感,像是踩在厚厚一层腐烂了不知多少年的苔藓与某种动物骨骼的混合物上,每一步落下,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仿佛随时会踩穿这层虚假的地面,坠入无底的深渊。
周围的树木呈现出违背自然规律的姿态。它们的树干扭曲盘结,如同一个个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的人形,漆黑的树皮上布满了酷似眼球的圆形树节,在昏暗的血雾中无声地注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空气中,那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钻入鼻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保持警惕,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安牧的声音在心灵链接中响起,他调整了一下背上白语的姿势,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扫视着前方能见度不足五米的浓雾,“兰策,还能探测到能量反应吗?”
“不行,队长。”兰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这里的怨念场已经浓厚到形成了一种‘领域’,所有的常规探测手段都失效了。我的仪器现在和一块砖头没区别。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彻底成了瞎子和聋子。”
“那就用最原始的办法。”莫飞将那柄巨大的战斧横在胸前,斧刃上残留的黑色血迹在血雾中泛着幽光,“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我们的直觉去感受危险。”
他们沉默地前行着,三人的队伍在这片仿佛没有边界的死亡山林中渺小得如同一叶孤舟。
而就在这片被现实所遗弃的恐怖之地中,被安牧背在背上的白语的意识正坠入一场更深的梦境。
……
冰冷。
刺入骨髓的冰冷。
意识仿佛一颗被投入无垠深海的石子,在绝对的黑暗中不停地坠落、坠落、再坠落……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下沉感和那股不断侵蚀着灵魂的寒意。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破碎的念头在黑暗中闪烁,却又在形成的瞬间被冰冷的虚无所吞噬,无法聚合成完整的思绪。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被打碎后又被拙劣地黏合起来的瓷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滴答……滴答……滴答……”
一丝微弱但极有规律的声音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声音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光,让他那沉寂的意识有了一丝可以攀附的凭依。他本能地去捕捉这声音,去分辨它的来源。
是水滴的声音。
紧接着,触觉开始复苏。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坚硬冰冷的平面上,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冰冷的布料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有光……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逐渐聚焦。
他看到的是一根根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的房梁,木质的房梁已经腐朽发黑。房梁之上是片片漏着天光的残破瓦片。那“滴答”作响的水滴正是从瓦片的缝隙中渗下,落在不远处地面的一汪积水里,溅起一片小小的涟漪。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座早已荒废的的祠堂。祠堂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泥塑神像,神像的半边身子已经坍塌,露出了里面腐朽的草木骨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霉味和腐朽木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极不舒服。
奇怪的是,虽然祠堂四处漏雨,他自己也浑身湿透,但他的头顶上方那片屋瓦却是完好的,并没有雨水直接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但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感到一阵阵的虚弱和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残缺片段。
他扶着身边一根满是青苔的柱子,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向祠堂那只剩下半扇门板的大门。
当他走出祠堂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那本就混乱的思绪彻底陷入了停滞。
祠堂外是一个被永恒的阴雨所笼罩的世界。
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锅盖,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细密如牛毛的雨丝从天而降,无休无止,为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朦胧而悲伤的纱幔。
而天空之下则是一片泽国。
泛着青黑色的浑浊洪水淹没了村庄的大半,只留下一座座残破的屋顶和一些地势较高的巷道如同孤岛般散落在水面上。几条简陋的小木筏在浑浊的水面上缓缓漂浮着。一些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正麻木地在齐膝深的水中行走,他们的动作迟缓而机械,仿佛一群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里是哪里?
地狱吗?
他茫然地站在祠堂的台阶上,冰冷的雨丝被祠堂的屋檐所阻挡,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雨帘,将他与外面那个阴沉的世界隔绝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由远及近。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撑着一把已经褪色发白的油纸伞,踩着水向祠堂这边走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光着一双小脚丫踩在冰冷的污水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溪流,不染一丝尘埃。这双眼睛在这片灰暗的世界里显得尤为突出。
小女孩走到祠堂的台阶下,停住了脚步。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微笑。
“你醒啦,外乡人哥哥。”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雨中清鸣的黄鹂,“我还以为你还要睡很久呢。”
“……是你救了我?”白语沙哑地开口。
“嗯!”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昨天我看到你漂在水上,一动不动的,就把你拖到祠堂里来了。这里是水神爷爷的地盘,虽然已经没人祭拜了,但总比在外面安全。”
她说着,将手中的油纸伞又往他这边递了递,似乎是怕有雨水溅到他身上,然后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小声叮嘱道:“外乡人哥哥,你千万要记住,在我们落水村,绝对、绝对不能被天上下下来的雨淋到。这里的雨……是会‘吃人’的。”
“落水村……”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熟悉的记忆碎片逐渐涌上心头。
“雨会吃人?”他看着那无穷无尽的雨幕,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嗯,”小女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被雨淋久了,人就会变得……变得和村里那些叔叔伯伯一样,不会说话,不会笑,只会呆呆地走路……然后,就再也不是自己了。”
他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去,那些在水中麻木行走的村民眼神空洞,表情僵硬,确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上。这个看似平静的雨中世界隐藏着比洪水猛兽更为诡异的恐怖。
“我叫小溪,溪水的溪。你呢,外乡人哥哥?”小女孩再次露出了微笑,试图缓和这压抑的气氛。
“我……”他张了张嘴,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在回响,“……白语。我叫白语。”
“白语哥哥,真好听的名字。”小溪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刚醒过来,身体肯定很虚弱。祠堂里太冷了,你跟我回家吧,我阿爹阿娘出远门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给你烧点热水喝。”
白语犹豫了一下。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一个主动示好的小女孩究竟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
然而,他此刻的状态实在太差了,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让他连站立都有些勉强。看着小溪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小溪。”
“不客气!”小溪将油纸伞高高举起,完全罩在了白语的头顶,而她自己的半边身子则暴露在了雨中。
“你……”白语下意识地想把伞推回去。
“没关系的,”小溪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这些在村里出生的人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是淋得太久就不会有事。但你不一样,你是外乡人,身体干净,一点雨都沾不得的。”
“干净……”
这个词让白语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在小溪的引领下,白语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踏入了冰冷的积水中。他们沿着一条相对较高的青石板小路前行。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好几个在水中行走的村民。那些村民在看到撑着伞的小溪和她身后的白语时,都纷纷停下了脚步,用空洞麻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白语,仿佛在看一个异类。
那种不带任何情感的“注视”让白语感到芒刺在背。
“他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白语低声问道。
“因为村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外乡人来过了。”小溪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自从那天以后,雨就再也没停过,村子外面的路也全都被洪水淹了,再也没人能出去,也没人能进来。”
“那天?”白语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嗯……”小溪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就是……就是很久以前的一天……阿娘不让我提那天的事情。”
白语没有再追问,他知道,那天恐怕就是这个村庄所有诡异的根源。
小溪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是一栋两层的木制小楼,也是村里为数不多没有被洪水淹没一层的房子。
走进屋内,一股干燥但略带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那潮湿阴冷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白语哥哥,你先坐,我去给你烧水。”小溪将湿漉漉的油纸伞靠在门边,然后便一溜烟地跑进了里屋。
白语找了一张长凳坐下,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闭上眼睛,试图整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同时,也本能地感知着自己体内的状况。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灵魂如同一个破碎的水晶球,无数道裂痕遍布其上,其中几道巨大的裂痕几乎要将整个灵魂彻底撕裂。而在灵魂的最深处有一团无比深邃的黑暗正静静地蛰伏着,如同沉睡在万丈深海中的远古巨兽。他能感觉到那团黑暗的存在,甚至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那股熟悉而高傲的气息,但他却无法唤醒它,也无法从中借取一丝一毫的力量。
他只能依靠自己。
“白语哥哥,喝水。”
小溪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走了过来,碗里盛着半碗清澈见底的水,正冒着丝丝热气。
“谢谢。”白语接过陶碗,那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让他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他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就在那温热的水流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股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突然从他的胃中升起,并迅速地扩散至四肢,最终涌向了他那破碎不堪的灵魂!
他的灵魂如同干涸龟裂了千年的大地迎来了第一场救赎的春雨。
白语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遍布灵魂的裂痕正被这股暖流温柔地滋养着。一些细微的裂隙竟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弥合!
虽然那些触目惊心的主裂痕依旧存在,但这种“修复”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清晰!
他那因为灵魂破碎而带来的虚弱感和混乱感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些许!
这水……
白语猛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空碗。
这个名为“落水村”的诡异之地,既是囚禁他的牢笼,竟然也是修复他灵魂的机缘所在!
外面的雨是毒药,而刚刚饮下的水却是解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心中疯狂滋生。如果他能找到这种“水”的源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那濒临崩溃的灵魂将有被彻底修复的可能?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迷茫与警惕,而是多了一丝无比的渴望与坚定。
他必须留下来,必须搞清楚这个村子的秘密!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暗了下去。
外面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从“滴答”变成了“哗啦”,像是无数只手掌在拍打着屋顶和墙壁。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昏暗,小溪点亮了一盏昏黄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拉得很长。
“天黑了……”小溪坐在白语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幕,轻声哼唱起一首古怪的童谣。
“落水啦,落水啦,月亮婆婆掉进河……”
“鱼儿哭,虾儿跳,水神爷爷睁开眼……”
“盖新房,娶新娘,外乡人儿做衣裳……”
“点红烛,上新床,一觉睡到水中央……”
那童谣的曲调简单,歌词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让白语刚刚好转一些的精神再次紧绷了起来。
“吱呀——”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昏暗的光走了进来。
“阿爹!阿娘!你们回来啦!”小溪惊喜地叫了一声,从板凳上跳下来,向那两个人影跑去。
白语也站起身看向了门口。
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他们穿着和村民一样的粗布麻衣,浑身湿透,脸上带着和村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麻木微笑。他们先是慈爱地摸了摸小溪的头,然后齐齐地将目光投向了屋内的白语。
当他们的目光与白语接触的瞬间,白语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冻结了。
那两个人的眼睛……
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没有眼白,没有巩膜,更没有瞳孔。就如同两口幽深得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古井。
他们看着白语,嘴角那僵硬的微笑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那不是欢迎客人时友善的笑容。
而是屠夫在审视一只即将被摆上祭台的祭品。
突然发现自己写了两个十七章,我还在想怎么章节对不上了(;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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