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李莲花5
李相夷没进前厅,也没应声,只攥着拳转身,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往自己住的小院走。苏小蕊瞅着他背影不对,赶紧跟上,一路没敢吭声——刚才门内那些话够扎人了,他现在这模样,像根绷到极致的弦,碰不得。
推开自己那间屋的门,灰尘落了薄薄一层,看来是真没人来打理过。他没点灯,径直走到桌边,手刚按上桌面,就摸到个信封,应该是乔婉娩说的那封信。
他指尖顿了顿,拆开信封时,指节还在发颤。
信上字迹柔缓,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可每一句都像冰棱,往心口扎——“阿娩心倦”“无法再伴君同行”“以此信与君诀别”。
几载相伴,从初入江湖的一见钟情到四顾门同立,他总以为乔婉娩会一直在。他知自己爱剑、爱江湖,没太多心思顾念儿女情长,却没想过,“追随”二字,对她竟是这般累。
日光之芒?谁又能一直仰视?
李相夷捏着信纸,指腹将纸页攥出深深的皱痕。眼眶忽然发紧,酸意往上涌——他想骂,想质问,甚至想找乔婉娩问个清楚,可喉咙像堵了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
想哭。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他是李相夷,是一剑开山的李相夷,是四顾门门主,怎么能哭?被同门指责时没哭,中毒坠海时没哭,凭什么因为一封诀别信哭?
何况他余光瞥见门口,苏小蕊正踮着脚往里看,眼里满是好奇。
更不能哭了。
他猛地将信纸往桌上一拍,转身想找水喝,掩饰眼底的红,却没料苏小蕊跟小猫似的溜进来,凑到桌边就去看那信。
“哎?这是……”她扫了几行,抬头瞅李相夷,见他背对着自己,肩膀绷得死紧,侧脸线条硬邦邦的,眼眶果然红了,只是强撑着没让泪掉下来。
苏小蕊眨了眨眼,没说“别难过”,也没问“怎么了”,反倒绕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唱腔唱道:“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李相夷猛地抬头,愣住了。
他预想过她会追问,会安慰,甚至会说“二十万两还没给呢你可别垮”,唯独没想过她会唱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
那调子跑得上天入地,配上她一本正经拍肩膀的样子,荒诞得可笑。
眼眶里的酸意还没退,却被这突兀的唱腔撞得散了大半。他盯着苏小蕊,张了张嘴,想骂“胡闹”,却发现喉咙里那股堵着的东西松了,反倒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耳根先红了。
“你看你,”苏小蕊见他没动,又拍了拍他胳膊,“哭出来多痛快。憋着干啥?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还硬撑。”她指了指桌上的信,“不就是姑娘跟你分手了吗?江湖这么大,再找一个呗!再说了,她嫌你太耀眼,那是她没福气——你这么厉害,还怕没人喜欢?”
李相夷被她直白的话噎得够呛,别开脸,声音闷闷的:“不用你管。”
“我是不管你感情事,”苏小蕊耸耸肩,“但你要是哭了,毒发了,我的二十万两咋办?”她弯腰拿起桌上的信,叠了叠塞回信封,苏小蕊双手叉腰,接着说道,“你不是说二十万两不算什么吗?给钱,我马上回去找药材给你解毒,而且我这里可是有能让你用内力的解药。”
李相夷沉思了一下,道:“我现在没钱,钱都在四顾门。”
“咱们现在不就在四顾门吗?能去哪?而且你房间里没钱吗?”苏小蕊有点激动地说道。
李相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四顾门有专门管财务的,我身上确实没多少现银。”
苏小蕊默默盯着他,半晌才开口:“也就是说你现在没钱?”
李相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自己房间左掏掏右找找,最后捞出了几百两,尴尬地递向苏小蕊。
苏小蕊无语地看着那几百两银子,道:“我真想现在就给你治好,让你去把外面的人全揍一顿给我钱。”
李相夷没动,指尖还捏着桌沿。窗外的风飘进来,带着点市井的喧嚣,苏小蕊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那首跑调的歌还在脑子里盘旋。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上仅剩的一点银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没哭出来。
但眼眶里的酸意,好像真的散了。
两人离开小院,寻了家就近的客栈。柜前,李相夷拿出刚从身上翻出的银子,付了两间上房的钱,动作透着几分局促。苏小蕊叼着根糖葫芦,一边嚼得咯吱响,一边默默盯着他掏钱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往房间走的路上,苏小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嘟囔道:“说给我买糖葫芦,结果就只给我买一个,连自己的都不舍得买,真是小气。”
李相夷脚步一顿,还没等开口,就见苏小蕊忽然从背后的布囊里又摸出一根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递到他面前。
“喏,给你的。”她撇撇嘴,语气别扭,“二十万两缩水成两百两,那点子钱你自己留着吧。小气鬼,看在你今天这么惨的份上,赏你的糖葫芦。”
李相夷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糖葫芦,糖衣在夕阳下泛着光,甜意仿佛顺着空气飘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客栈的月光斜斜爬过窗棂时,苏小蕊正翻着系统面板算积分,忽听见房梁传来轻响——不是老鼠,是有人踩瓦的动静。她挑眉摸了摸腰间布囊,悄声推开窗,果然见隔壁房的屋檐下,一道人影轻手轻脚翻上了屋顶。
是李相夷。
苏小蕊也不含糊,梯云纵左脚踩右脚上去了。
“大半夜不睡觉,蹲这儿吹风?”她往他旁边一坐,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比在荒岛上更显苍白,连眼角的锐气都软了些。
李相夷没回头,只望着远处黑沉沉的街巷,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低得像被夜雾裹着:“你说四顾门是靠我撑着的,或许吧。可它起初不是这样的。”
苏小蕊支着下巴,没吭声。
“我初入江湖时,认识了乔婉娩。”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点少年时的澄澈,“她是江南世家千金,江湖第一美人,因一场纷争与我结识。她被我的剑术天赋与性子吸引,后来我成了天下第一,大家都打趣说天下第一配天下第一美人。”
“后来血域天魔祸乱江湖,杀了十七个门派的掌门。我决意挑战他时,年纪太轻,江湖没几人信我。是阿娩,冒死求天魔推迟一年比武,说‘李相夷的剑值得再磨一年’。”他指尖轻叩瓦片,语气沉了沉,“那一年我闭关苦练,次年十五岁,终在他总坛杀了三天三夜,一剑刺穿他心口。那天起,江湖人叫我‘天下第一高手’。”
“那年路过一片红梅院,我便与主人比武,赢了后折了十几枝红梅。那时候我才知道阿娩喜欢梅花,后来创‘相夷太剑’、‘扬州慢’内功,不是为了名头,是觉得武功该有章法,不该乱砍滥杀。”
苏小蕊“哦”了声,插了句:“十五岁就这么厉害?比我现在还小两岁,够狠。”
他嘴角牵了牵,没接话,继续道:“十六岁时,他们说我冷傲,说我俊,其实我只是懒得应付那些虚礼。那会儿见了太多门派互斗,百姓被牵连得哭都没处哭,就想该有个地方能说理,能让大家不用活得那么慌。”
“单孤刀是我师兄,比我大十岁,总说我太急。”提到这个名字,他声音软了些,“可他懂我。我们俩蹲在剑庐的石阶上,画了张草图,说要建个门派,叫‘四顾’——四处环顾天地,不受邪祟束缚,要让武者有处安身,让百姓不受欺负。他说‘得有个说理的地儿’,我说‘得有能护着说理的人的剑’。”
“十七岁那年,四顾门正式立了。凭‘李相夷’三个字,追随者无数,势力迅速扩大。阿娩执掌文书堂,来往卷宗经她手从不出错,我在外威慑八方敌,回头总能看见她在堂里理书,心里格外安定。”他顿了顿,声音柔了些,“她有哮喘,闻不得香火尘土,却偷偷去佛前为我求了串佛珠;门主殿前那两株西府海棠,也是她亲手所植,说看着热闹,能压戾气。我对她的心意,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十八岁时在扬州‘江山笑’青楼屋顶,月夜之下,我在少师剑柄系了丈许红绸,施展自创的‘醉如狂三十六剑’,剑招如流霞翻飞,引得扬州万人空巷围观,阿娩也很开心。”他语气里带了点当年的张扬,“十九岁扬州庆功宴,我们合奏《醉如狂》引百鸟盘旋,曲终时她袖中滑落青莲绣帕,我俯身拾起,见帕角绣着‘愿君同皎月,千里照长明’……”
声音渐低,他捏了捏拳,才又开口,却换了调子:“后来师兄就出事了。东海决战前一个月,他带亲信查金鸳盟老巢,遇袭身亡。死讯递到我手上时,我正盯着布防图,只觉得血往头上涌。阿娩劝我‘再等等,查清楚’,可我等不了——他是我师兄,是陪我建四顾门的人,我不能让他白死。”
“我还是下了战书。结果我坠海了,中了毒,回来时,门要散了,她留了封信,说‘心倦了,无法再伴’。”
他低头看着自己泛青的指尖,声音哑得像磨过沙:“他们说我自负好战,说四顾门是靠我撑着的,或许吧。可我只是想护着师兄用命护的门。”
苏小蕊安静听了半晌,才慢悠悠开口:“这么说,你建四顾门是真为了护人,跟笛飞声决战,一半是报仇,一半是你那股‘不能输’的性子——只是没防着会中圈套。”
她顿了顿,瞥了眼他发红的眼尾:“至于乔姑娘……你们红梅相赠、红绸舞剑、合奏引百鸟,是真浪漫。但她留信走了,或许是真累了,或许是觉得你心里门派比她重,这没法评对错。”
“不过人走茶凉是真的。”她话锋一转,还是直白,“你在时,他们靠着你的剑和名声安稳;你不在,就慌了神,只顾着自己散伙——说白了,他们信的是‘天下第一李相夷’,不是你想建的‘四顾门’。”
李相夷转头看她,月光照在她脸上,没什么同情,只坦荡得很。他忽然笑了,是今天第一次真笑,虽轻,却松了些紧绷的肩:“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不说白不说。”苏小蕊耸耸肩,“反正你欠我二十万两,总得让我说两句解解气。”
夜风又起,吹得瓦片轻响。李相夷没再说话,只转头望着远处的月光,手里却悄悄松了劲——好像把这些年的事摊开说给她听,又被她这么直白一剖,心口那堵着的东西,终于透了点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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