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传》8
傍晚，同福客栈大堂。
原本略显拥挤的桌椅被重新布局，在正中央，清出了一片空地，搭建起一个半尺高、铺着靛蓝色土布的木台。台子一侧分别摆着一张条案，一把椅子，布置得简单却郑重。
客栈内外早已人满为患！
住店的客人、游乐园玩累的游客、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镇民、甚至还有一些路过的江湖人士和商贾将大堂挤得水泄不通，连二楼走廊都趴满了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好奇、兴奋和期待的表情。
“秀才和乞丐辩论”？ 这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彻底点燃了大家的八卦之魂。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笑得合不拢嘴，手里飞快地拨拉着算盘，计算着今日因这场“辩论秀”而暴增的酒水小吃收入，以及即将开盘的“赌局”收益！
“哎呀呀，苏老板这主意真是绝咧！”她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咱们客栈可出名咧！以后天天都有热闹看！天天都有钱赚！”
白展堂穿梭在人群中，手脚麻利地端着茶水果盘，嘴上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开水烫脚了啊！”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那个辩论台，心里嘀咕：“这秀才，能行吗？别一上来就被乞丐问趴下咯。”
郭芙蓉和莫小贝则挤在最前面，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瓜子和零嘴，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脑袋，一边炒菜一边竖着耳朵听。
吕秀才本人，则站在台侧，身穿浆洗得发白的书生袍，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紧张得腿肚子都在微微发抖。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上火堆的羔羊，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灼得他浑身不自在。
“轻侯。”端木鸿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吕秀才猛地回头，看到师父 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神色平静如水。
“师…师父…”吕秀才声音发颤，“学生、学生怕。”
“怕什么？”端木鸿淡淡道，“记住为师教你的。”然后一把将吕秀才推了出去。
一位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眼神却透着精明与狡黠的老乞丐，被请上了辩台一侧。他显然是此中老手，毫不怯场，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神色看向对面略显紧张但眼神坚定的吕秀才。
“开始吧。”担任裁判的端木鸿淡淡开口。
老乞丐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声音沙哑却极具煽动性：
“诸位老爷夫人，行行好！老朽我孤苦无依，饥寒交迫！这世道艰难，给口吃的，是积德行善！是人就该有恻隐之心！见到乞丐就该施舍！这是天理！是人性！” 他一番话，顿时引得台下不少人心生怜悯，纷纷点头。
压力瞬间给到了吕秀才！
吕秀才深吸一口气，脑海中迅速闪过师父的教诲。他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上前一步，朗声开口，运用的正是“三问法”：
“老先生所言，似乎有理。但在下有几个问题，请教老先生，亦请教诸位乡邻！”
“施舍钱财食物，真的能解决乞丐的困境吗？今日施舍，明日他依旧乞讨。长此以往，是助他，还是害他，令他永陷乞讨之途，失去自食其力之心？”
“凭什么认定‘人就必须有恻隐之心且必须通过施舍来表达’？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表达方式唯有施舍一途吗？若我见乞丐凄惨，心生不忍，转而告知官府或有能力的善堂寻求更彻底的帮助，是否就不算恻隐？是否就卑劣于直接施舍铜钱？”
“即便我今日不施舍于你，那又怎样？难道七侠镇就没有善堂？没有官府赈济？难道少了我的几文钱，你就一定会饿死冻毙？难道我的不施舍，就等同于冷漠无情，导致世风日下？”
连环三问，逻辑清晰，直指核心！
台下瞬间安静了！ 许多人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是啊，施舍好像确实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好像还有其他帮助方式，不施舍好像也不等于坏人。
老乞丐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这秀才不按常理出牌，急忙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见乞丐不给钱，就是没良心！”
吕秀才丝毫不乱，立刻运用“换位三步”：“好，便依老先生所言，见乞丐就必须施舍，方为有良心。”
“那么，请问老先生，若有一人，家财万贯，见你乞讨，扔给你一枚铜钱，算有良心吗？若有一人，自身贫寒，仅有一饼，分你一半，算有良心吗？良心的标准，究竟在于施舍这个行为本身，还是在于发心与力度？若按行为论，富豪施舍一文，与贫者施舍半饼，孰高孰低？若按发心论，你又如何判断施舍者是真心怜悯，还是敷衍了事甚至炫耀优越？”
“由此可见，‘见乞丐就必须施舍方为有良心’此一论断，根本立不住脚！因为它无法定义何为真正的‘良心’，甚至可能纵容虚伪的施舍，而忽略了真正有效的帮助！”
“你…你…”老乞丐被这一连串严谨的逻辑追问逼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只能反复嘟囔：“歪理！都是歪理！不给钱就是没良心！” 但气势已完全被压倒！
“非是歪理！”吕秀才越辩越自信，声音愈发洪亮：“真良心，在于寻求治本之策，而非满足于施舍的自我感动！在于推动善堂修缮、督促官府履职、创造谋生之机！而非在于强迫每个人都必须从兜里掏出几文钱，成全一个或许并不那么值得同情的乞讨者！”
“好！！”
“说得好！”
台下沉寂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众人看向吕秀才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同情、好奇，变成了敬佩和惊叹！这秀才了不得！嘴皮子利索！道理也说得透！
佟湘玉在台下笑得合不拢嘴，用力拍着白展堂：“额滴神呀，秀才真行咧，这钱投的值，太值了！”
白展堂也啧啧称奇：“好家伙，这嘴皮子，赶上我的‘葵花点穴手’了！”
郭芙蓉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之乎者也的酸秀才吗？”
莫小贝兴奋地跳起来：“秀才哥帅呆了！”
端木鸿抚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善！孺子可教！虽略显青涩，然锋芒已露！”
吕秀才站在台上，沐浴在掌声和目光中，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一种前所未有的、凭借智慧与口才赢得认可的成就感，充斥着他的内心。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道路，辩经之路竟如此畅快淋漓！
他看向微笑的师父，心中充满了感激。
第一个对手，他赢了！赢得漂亮！
而他的辩才之名，也必将随着今日这场精彩的“施舍之辩”，传遍七侠镇！
当晚，同福客栈饭桌。
气氛格外热烈。众人围坐一团，七嘴八舌，中心人物自然是今日在辩台上大放异彩的吕秀才。
佟湘玉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给吕秀才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秀才啊！”她声音都透着喜气，“额今天可算是看明白咧，你就是吃这碗饭的！以后啊，每天这个点儿，咱们同福客栈大堂那台子，就是你的地盘！你的战场！”
她用力拍了拍吕秀才的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好好干！额看好你！咱们客栈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靠你这张嘴咧！” 她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这免费的热闹天天有，得吸引多少客人来喝酒吃饭住店啊！赚翻咧！
郭芙蓉在一旁，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插嘴：
“掌柜的，您今儿没少赚吧？开盘口那银子哗哗的！我看您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头了！”
佟湘玉立刻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说话呢小郭？额那是支持秀才的事业！是投资！懂不懂？” 心里却想：这死丫头，净说大实话！
旁边的小青默默给自家小姐递了杯水，眼神里写满了“小姐您少说两句吧，回头掌柜的又给咱们加活儿”的无奈。
郭芙蓉浑不在意，又转向吕秀才，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说真的秀才！你今天太酷了！”
“一开始那老乞丐叭叭叭一说，我听着也觉得特有道理，不给钱好像真挺不是东西的…”
“结果你那么一问！嚯！好家伙！”她激动地比划着，“对啊！他那就是道德绑架啊！凭啥啊！说得太对了！”
白展堂也点头附和：“是挺厉害的！那几句问的，句句在点儿上！比我点穴还准！”
李大嘴扒拉着饭：“虽然好多词儿我没太听懂，但感觉挺厉害，以后吵架能用上！”
莫小贝举起果汁：“秀才哥！敬你！以后帮我跟先生辩论作业为啥写不完！”
吕秀才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表面上一副“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子曾经曰过要谦虚”的矜持模样，实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种凭借自身才智赢得满堂彩的感觉，比背出一篇晦涩的经文、算对一道刁钻的算学题，要畅快淋漓得多！
他甚至开始飘飘然地幻想：照这个势头下去，我吕轻侯未必不能靠这“辩经”之道，扬名立万，成为一代辩才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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