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只道具螃蟹
东城刑警支队的大门，有史以来头一次被一股浓郁的海腥味攻占。
水产市场老板老张，一个体重吨位和嗓门分贝成正比的壮汉，像一辆失控的冷藏车，直挺挺地冲进了报案大厅。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被网红坑惨了！倾家荡产！倾家荡产了啊！”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声拍在接待台，震得笔筒里的一支圆珠笔跳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助的抛物线。
正在值班的邵月明被这声势浩大的登场吓了一跳。
“大叔，您别激动，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您先坐下慢慢说。”邵月明试图安抚，但老张显然已经进入了情绪的平流层，任何安抚都只是徒劳的上升气流。
“坐啥呀坐！我屁股都快着火了！”老张通红着眼，唾沫星子横飞，“我花了十万！整整十万块！请那个天杀的网红蟹老板给我直播带货！说好了保底销量，结果呢？”
他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三单！就卖出去三单！警察同志，你知道他直播间有多少人吗？一百多万！一百多万观众，跟过年逛庙会似的，结果就三个人掏钱！这像话吗？！”
邵月明眼角抽了抽，努力维持着专业的表情，内心已经开始疯狂计算这个转化率到底有多离谱。
“我们怀疑……这里面可能存在数据造假。”旁边一位同事小声提醒。
“数据造假？这算个屁！”老张一句话把天聊死，他从身后拎出一个泡沫箱，啪地一声也拍在桌上，箱子盖一掀，一股更浓烈的腥味混合着塑料味扑面而来。
“你们看！这才是要命的！”
箱子里，几只大闸蟹被五花大绑，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看起来威风凛凛。
老张捏起一只，用力一掰，蟹壳应声而开。
没有流心淌油的蟹黄，也没有晶莹剔透的蟹膏。
只有一块被精准切割、涂抹着黄色和橘色颜料的吸铁石。
“看见没！你们看见没！”老张悲愤地控诉。
“直播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假货！那蟹黄，做得跟真的一样！他拿个铁签子往里一捅，吸铁石嘛，签子duang 一下就吸住了，他还对着镜头喊‘家人们看这黏筷的膏’！我呸！那是磁力！不是胶原蛋白！”
整个报案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连久经沙场的老警察，都一时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心里拼命想着各种伤心难过的事情，好压过上涌的笑意。
“假螃蟹？”怀揣着浓烈好奇心的陈珍珠，听到这种动静，立刻来凑热闹。
“对！”张大海指着地上的螃蟹，悲愤地踢了踢，“他直播间的螃蟹壳里藏着磁铁，掰开的时候用巧劲，里面蟹黄蟹膏都是用南瓜泥和咸蛋黄做的！看着跟真的一样！我的真螃蟹，全被他偷偷扣下，转手卖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自己的心口，从邵月明的手边把一整包纸巾扯了过去：“我这心啊，哇凉哇凉的！十万块钱啊，那都是我的血汗钱！警察同志，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见过报诈骗的，没见过报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远处的温徐行正在按压眉心。
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这个刑警队，专办重案要案，什么时候开始接这种直播带货纠纷了？
偏偏分管刑侦的李副局亲自打来了电话，点名让他接下这个案子。
电话里，李副局的语气不容置喙：“徐行啊，这个案子我知道有点特殊。但是报案人托了不少关系，上面点了名，说我们得重视网络新型诈骗，快侦快破，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你经验丰富，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
温徐行握着电话，一个“不”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怎么说？
说他温徐行只办杀人放火的大案，这种小打小闹的诈骗案配不上他的身份？
这话传出去，他这个队长也不用干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温徐行沉声应下，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那只道具螃蟹，眼神复杂。
这叫什么事？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邵月明看着自家队长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憋屈表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亢奋。
芜湖～～～～
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在丢人了！
队长这是要陪我一起下海，体验人间疾苦了啊！
*
温徐行因为李副局那句“上面点名”被押着头颈接下这个案子后。
“齐海文，带报案人去做详细笔录。”温徐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熟悉他的队员都知道，队长这分明就是在不爽。
“邵月明，甄佳妮，你们俩去一趟京西水产市场，走访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商户被这个蟹老板骗过。”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下，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查网红诈骗，可比天天对着案卷和尸体照片有意思多了。
“陈珍珠，你负责追踪这个蟹老板的全部网络信息，包括他的直播平台账号、社交媒体、资金流水，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他现在在哪。”
“收到！”陈珍珠立刻坐回电脑前。
任务分配完毕，办公室里的人各司其职，迅速行动起来。
只有温徐行还站在原地，看着那只功勋卓著的假螃蟹，眉头紧锁。
法医秦砚拎着一个物证袋，溜达了进来。
他今天刚跨进办公大厅，就听说了这桩奇闻。
“温队，听说你们接了个大案？”秦砚的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你们刑警队现在业务线都拓这么宽了？”
温徐行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说话。
秦砚也不在意，他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地上的假螃蟹，翻来覆去地看。
他惊叹，“工艺可以啊，这蟹壳质感，这蟹腿绒毛，还有这六两的大个头。”
他用镊子轻轻撬开蟹壳，一股浓郁的南瓜混合着咸蛋黄的味道飘了出来。
“高手，绝对是高手，这验起来难度也太高了。”
秦砚下了结论，随即看向温徐行，嘴角噙着坏笑。
这话一出，准备去给张大海做笔录的齐海文一个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
温徐行一个眼刀飞过去，齐海文立刻收敛笑容，恢复了严肃脸，但肩膀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动，赶紧快步往外走。
温徐行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你这么愿意看就拿走，做个成分分析，出一份报告交给我。”
“那我是不是还得去趟食堂找程大娘取取经。”秦砚在温徐行的“雷区”周边疯狂试探完后，心满意足地将假螃蟹装进物证袋，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温队，以后要是有这种新案子多想着我点，这多有意思啊。”
温徐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离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给老子滚。
一下午的时间，各路信息汇总到了温徐行这里。
邵月明和甄佳妮在水产市场转了一圈，发现上当的不止张大海一个。
那个“蟹老板”是个广撒网的骗子，他用同样的话术联系了市场里好几家卖海鲜的商户，专挑那些对网络直播一知半解、又急于拓展销路的中年老板下手。
只不过其他几家要么是没他那么大的本钱，被骗的金额不大，要么是觉得丢人，自认倒霉，只有张大海咽不下这口气，选择了报警。
而陈珍珠那边也是进展神速，她给这次的项目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叫“厚礼蟹行动”。
“队长，”她把防蓝光眼镜往脑袋上一架，指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这个蟹老板的社交账号全都是用虚拟身份注册的，直播收到的打赏和坑骗商户的推广费，都通过好几个第三方支付平台，转进了一个海外账户。”
“典型的洗钱手法。”齐海文评价道。
“对，而且他反侦察意识很强，IP地址一直在用代理服务器跳转，位置遍布全球。”陈珍珠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嘛，他还是露了马脚。”
她敲下回车键，一张地图出现在大屏幕上。
“虽然他绕了很多圈，但其中有一笔钱，在经过几次跳转后，最终汇入了一个位于京城本地的银行账户。而且，我还截获了他直播平台后台的一条登录记录，虽然用了虚拟IP，但登录设备的基础物理地址，指向了城东的一个海鲜仓储中心。”
陈珍珠的脸上洋溢着【快来夸奖本天才】的自信光芒。
“两个线索指向了同一个地方。他大概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自己的老巢就安在了海鲜仓库里。”
温徐行看着屏幕上的红点，眼中终于透出专属于他的锐利。
不管案子有多荒唐，只要是犯罪，就终将落网。
“很好。”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果决，“齐海文、钟辰、邵月明，准备行动。目标城东海鲜仓储中心。”
邵月明一听有自己的名字，立刻原地满血复活。
太好了！可以出现场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开场白，就用那句他最刻骨铭心的话——
“蟹老板，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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