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刑场砍妖
铜城西门 ,刑场。
午时三刻,日头像烧红的铜钱,贴在人头皮上。
刑场是旧马市改的,木桩缝里的血渍一层叠一层,旱天冒盐霜,雨天生黑霉,太阳一烤,腥甜味直往脑门里钻。
看客分三层:
最前排,交十文钱,能溅一脸血,回去跟老婆吹半年;
第二排,交五文,能闻味;
最后一排,白看,只能听响。
今天前排空了三个位——上月那三位笑得太大声,被沈不忌回头多看一眼,回去当夜就病死,如今坟头已长车前草。
铁笼用三层熟铜条箍的,仍被乌鬼撑得咯吱响。
狼妖,北漠种,肩高一丈二,毛色像淬了煤渣的刀,油亮里带哑黑。
琵琶骨穿的不是普通铁钩,是镇妖司特铸的“断魂钩”,钩背有倒齿,钩尖带暗槽,槽里灌了水银,妖一挣扎,水银顺血走心,疼得能叫出祖宗。
乌鬼却像没事,只把下巴搭在钩杆上,省力的姿势,血顺杆流,滴在底板,嗒,嗒,嗒,节奏均匀,像给看客数拍子。
它说话前,先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齿缝卡着人指甲。
“小子,你只剩三年阳寿。”
声音不大,却盖过蝉鸣,像钝刀刮铜锣,一圈圈荡开。
人群嗡地后退半步,只剩沈不忌站在原地,影子被日头钉在脚下,像一根铁桩。
沈不忌今天穿的是旧青布短褂,领口洗得发白,袖口却新缝了补丁——补丁下藏着一小片软钢,防妖血腐蚀。
腰间束一条黑布带,带宽两指,内衬七枚铜钱,走起路来不响,那是他娘留下的“压惊钱”,铜面磨得发亮,像七颗小太阳。
鬼头刀长三尺七,重七斤七两,刀背厚指半,刃口却薄得能透光,缺了指甲大一块,缺口朝外,是他故意留的——劈骨时卡肉,拔刀更快。
刀柄缠细麻,麻里掺了人发,发是他自己后脑剪的,据说能镇魂。
他握刀不攥死,虎口离柄尾两指,方便翻腕,这是鲁樵教的:“刀是锯子,不是锤子,要会拉,不要只会砸。”
日头晒得刀身发烫,沈不忌指腹却冰凉,像摸一块玉。
他习惯在斩前数心跳,十下之内必须落刀,今天只数到七,心跳就稳了,比往常快了三下,他知道,那是寿元点在提前翻账本。
监斩官扔签的瞬间,乌鬼暴起。
铁链“嘡”一声断两环,断口亮晶晶,像新磨的刀。
乌鬼左爪掏心,右爪撕喉,一招两式,简单得像劈柴。
沈不忌左脚前移半步,脚尖外撇,膝盖内扣,身形一矮,正好让过爪风,右肩却似送似迎,刀背贴肘滑出,像鱼脊出水。
“噗——”
刀口从乌鬼左颈入,右颈出,声音闷,像剁带皮冬瓜。
妖头滚得不高,只尺许,落地还弹一下,竖瞳里映着日头,像两粒烧红的炭。
血不是喷,是泼,一蓬红雾罩住沈不忌,却在他眉前半寸处分开,像被无形刀劈开。
人群里有人小声惊呼:“刀气!”
沈不忌知道,那不是刀气,是寿元点入账的冷风,把热血吹偏了。
凉意顺腕而入,像一条冰线,从虎口游到心口,再散到四肢百骸。
沈不忌眼前闪过一串淡金数字:
【乌鬼,剩余阳寿:十七年四个月六天】
【折寿簿已收】
【当前宿主阳寿:二十年零四个月六天】
数字一闪即没,却在他视网膜留下灼痕。
他眨了下眼,睫毛上的血珠被挤落,砸在靴面,像一粒朱砂。
靴子是老牛皮,硬得像铁,血珠滚一圈,没渗进去,滑到地上,砸出一朵小梅花。
沈不忌用靴尖碾了一下,梅花没了,只剩一点湿印,像铜钱大的泪。
赵公子站在第一排正中,头戴鎏金小冠,冠上镶一颗南珠,珠面有虹彩,值寻常人家三年口粮。
他今天穿绛纱袍,腰间系一条羊脂玉带,玉带宽三指,正中雕瑞兽,兽眼是两颗红宝石,日光一照,像兽在眨眼。
赵公子爱看人死,尤其爱看沈不忌杀人——沈不忌杀人不眨眼,比他府里养的杀手利索。
上月他花五十两,买通狱卒,把一名女囚换到沈不忌刀下,只为看那截白颈怎么断。
今天他本打算鼓掌,手却抬到一半就僵住。
沈不忌回头,目光穿过血雾,像两枚钉子,钉在他喉结。
赵公子后背“唰”地一层冷汗,绛纱袍贴皮肉,像裹了一层冰。
他身旁的小厮叫阿旺,平时最会喝彩,此刻嗓子像被掐,嗝了一声,没敢再响。
沈不忌收回目光,抬手,用拇指在脖子后轻轻一抹,动作像掸灰,却带起一道血痕,血痕顺指缝滑到掌心,像一条细蛇。
赵公子腿肚子转筋,差点跪了。
刑场尽头,老刽子手鲁樵倚在栅栏边,嘴里叼的不是干草,是一根鸡骨,骨上没肉,被他嚼得“咯吱”响。
他今年六十七,斩首三千四百六十一人,眼不花,手不抖,却在前年主动让贤,把鬼头刀交给沈不忌。
有人问他为何,他答:“刀想找更冷的血。”
此刻他看着沈不忌走来,鸡骨嚼碎,吐出一小撮白沫,像吐出一口雪。
“感觉如何?”他问。
沈不忌把刀递过去,刀身仍滴血,血落在鲁樵脚边,砸出一个个小坑。
鲁樵不接刀,只伸两指,在刀背缺口一摸,指肚被缺锋刮破,渗出一粒血珠。
他把血珠按在自己左眼下方,像点一颗朱砂痣,咧嘴笑:“刀不钝,人心钝。”
沈不忌目光落在鲁樵手背的老年斑上,斑像干涸的河,纵横交错。
“今晚空半柱香。”鲁樵低声道,声音像钝刀刮竹。
沈不忌点头,转身走,影子拖得老长,像一条黑蛇,游过人群,游过血泊,游进阳光照不到的巷口。
巷口风忽紧,吹得门板“啪啪”作响,像有人在里侧拍门。
沈不忌解开襟口,露出锁骨下那道旧疤,疤长三寸,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像一条白蜈蚣。
去年学徒试刀,赵公子把女囚换成狼妖,狼妖暴起,沈不忌替赵公子挡了一爪,爪尖带毒,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毒名“七日腐”,常人七日必死,沈不忌却活了下来,因为他在第四日把毒肉割掉,生吞狼妖胆,以毒攻毒。
疤因此变白,像一条银线,把他和死亡缝在一起。
他用指甲抠开疤缘,血珠渗出,不疼,只痒,像有蚂蚁在皮下爬。
他把血抹在鬼头刀刃口,血顺刃滑到刀尖,凝成一滴,悬而不落,像一颗红琥珀。
刀身发出极轻嗡鸣,像婴儿在梦里哭。
沈不忌用指腹按住刀尖,血滴炸开,化成一丝红雾,被刀身吸进去,嗡鸣止。
“今晚,吃主菜。”
他轻声道,声音像刀切萝卜,脆,冷,断得干净。
巷尾有口古井,井台被磨得发亮,像一面旧镜。
沈不忌蹲在井台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三层粗布,打开,是一枚算盘珠。
珠是骨磨的,色黄,有细纹,像老人指节。
他把珠子放在井台凹槽里,珠自己滚了三格,停住。
“十七年四个月六天,”他低声念,“够买赵公子三条命。”
说完,把珠子含进嘴里,骨珠在齿间滚了一圈,像含一颗糖。
他起身,吐珠入井,珠子落水,“咚”一声,像敲鼓。
井壁回声荡上来,像有人在井下答:“成交。”
沈不忌转身,靴跟把井台上一粒小石子踢进井里,石子落水,连回声都没有。
他抬头,看天光透巷,像看一条裂缝,裂缝里,有风,有血,有寿元点在翻页。
“下一个。”
声音低而干脆,像刀切萝卜,尾音断得毫无商量。
风停了,巷口门板不再响,只剩井底水珠滴答,像给今夜数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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