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乌漆嘛黑

为了方便，嬴瑾昭执笔蘸墨，用她所学为数不多的楚篆在雪白的秦纸上工整写下价目：

精盐一百钱/斤

红糖一百钱/斤

白糖一百五钱/斤

冰糖二百钱/斤

白面、大米、茶叶……

写完后，她将写满价目的秦纸仔细贴在柜台显眼处，满意地轻拍手掌。

“这……这是何物？”一位老者颤巍巍指着价目表问道。

“此乃秦纸，书写便利，比寻常用的竹简更加轻便。”嬴瑾昭笑吟吟答道。

老者眯着眼凑近价目表，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纸面上茫然地摩挲了几下，最终摇摇头：“小老儿不认得字哟……”

他望着那雪白的秦纸，又低头看看自己打满补丁的衣襟，叹了口气，拄着竹杖蹒跚离去。

这时，一位身着褪色葛衣的妇人牵着孩子挤到柜台前。那孩子身上的粗布衣裳明显大了几号，袖口还沾着泥渍。

妇人局促地搓着手指：“掌柜的，您这儿……可有饴糖卖？”

“饴糖倒是没有，不过有更好的糖，您可要瞧瞧？”嬴瑾昭边说边给她指柜台上的样品。

妇人仔细端详：“这糖……”

身旁的孩子踮起脚尖，小手拽着母亲衣角：“阿母，糖糖。”

“掌柜，这糖作价几何？”妇人问得小心翼翼。

待听完报价，她咬着唇从怀中掏出一个褪色的布包，数出几枚被摸得发亮的铜钱：“这些……能买多少？”

嬴瑾昭望着掌中这几枚被岁月磨圆了边角的铜钱，叹了一口气。她这本来是面向贵族的摊子，却不想……

她取来一张秦纸，包了足有半斤冰糖，又悄悄多塞了几块。

“给孩子甜甜嘴。”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妇人声音发颤，拉着孩子连连行礼。

待母子二人走远，嬴瑾昭望着熙攘的街道若有所思。

「看来得另外想个办法。」

嬴瑾昭又接待了几位客人，除了方才那位妇人外，她再未如此慷慨过。那点善心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恻隐，很快便被市井的喧嚣淹没。

然而还未等她思量出两全之策，办法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从木屋离开的贵族老爷们个个眉开眼笑，而寻常黔首先是满脸惊诧，继而悻悻而去。

窃窃私语开始在人群中蔓延，黔首们逐渐明白一个事儿，这些货物原不是为他们这般人家准备的。

突然，一阵粗暴的呵斥声打破了市集的喧闹。

“滚开！贱民滚远些！”为首的侍卫一脚踹翻挡路的箩筐，粗壮的手臂像扫帚般将人群拨开。

待清出道路，立即换了副嘴脸，对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谄媚道：“公子，您这边请。”

被众星拱月的锦衣公子脸上全是倨傲，连个正眼都未施舍给那些被推搡的黔首。

嬴瑾昭抬眸，看向这个油光满面的公子哥儿。

步履虚浮，锦袍下臃肿的身形将上好的衣料撑得紧绷，一言难尽的五官，明亮色的衣服配上他那幅乌漆嘛黑的肤色，腰间玉佩、金钩叮当作响，恨不得将府库都挂在身上，简直就是金漆朽木雕成的夜叉。

「这哪来的暴发户？」

嬴瑾昭撇撇嘴，目光掠过那几个点头哈腰的侍卫，心中给出了评价：全都不足为惧。

她整了整衣袖，脸上挂上热络的笑容：“这位贵客，想瞧瞧什么稀罕物件？”

那公子敲了敲柜台，目光轻蔑地扫过整间店铺：“这些物件倒还入眼，连这木屋一并要了。”

侍卫立刻扯着嗓子喝道：“聋了吗？我家公子看上你这破店是给你脸面！”

嬴瑾昭：“……”

「倒是新鲜，向来只有我白嫖别人的份，今日竟遇上个想白嫖我的。」

她故作惶恐地拢了拢衣袖：“公子爷说笑了，小本经营……”

“谁与你说笑！”

侍卫粗暴地打断，“多少商贾求着给我家公子送礼都排不上号！”

嬴瑾昭：“恕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公子是……？”

那侍卫顿时挺直腰板，趾高气扬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公子可是当今令尹大人的三公子。”

长相一言难尽的公子还得意地点了点头。

「令尹？」

「李园亲儿子，难怪这么嚣张。」[注]

嬴瑾昭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既然都送上门来了，不收点利息怎么行？」

她悄无声息的将精神印记放在这些人身上，对着这些“贵客”恭敬道：“原来是贵客临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李三阴鸷地眯起眼睛，挥手斥退侍卫。

他死死盯着嬴瑾昭易容后那张平凡却异常白皙的面容，满眼嫉妒。

这张脸，这身雪肤，无一不在嘲笑着他天生黝黑的相貌。

「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贾……」

「待本公子将你和这木屋一并弄到手，定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李三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小郎君孤身在外行商，想必很是辛苦。不若随本公子回府，保管你吃香喝辣。”

侍卫们会意地哄笑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放肆地伸手要去拽嬴瑾昭的衣袖：“我家公子可是难得发善心，小郎君可要识相啊！”

嬴瑾昭感受到那令人作呕的视线，却扬起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当真？只要公子给的价钱合适，在下就跟您走～”

李三刚要嗤笑这商人见钱眼开，忽然脑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踉跄着伸手想唤侍卫搀扶，却见那些狗腿子们虽然扶住了他自己，但他们的手为何突然变得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的四肢，而且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笑！

四周的黔首依旧在集市中往来穿梭，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丝毫没察觉此处的异样。

嬴瑾昭眸中幽紫光芒一闪即逝，宛若幻觉。

李三在瑾昭的引导下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从府邸布局到库房位置，从家中人口到私密往事，甚至连幼时偷窥侍女沐浴这样的龌龊事都和盘托出。

……

[注]李园：春申君黄歇的门客，幽王母亲李环（嫣）的兄长。楚考烈王死后，李园担心春申君揭露楚幽王非考烈王亲生，杀了春申君并灭其家族。

此后，李园完全掌控朝政，成为楚国令尹，相当于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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