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胖橘的番外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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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西暖阁的黑暗浓稠如墨,沉水香的余烬混着药味和一种肉体缓慢腐烂的甜腥,令人窒息。胤禛蜷缩在冰冷的锦被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刀割般的疼痛,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嗬嗬声。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入无底的冰窟,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浮沉。
“吱呀——”
厚重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道狭长刺眼的光线切割开黑暗,落在冰冷的地砖上。随即,光线被一道高挑、玄色的身影挡住。
胤禛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看到那玄色绣金凤纹的裙裾边缘,在昏黄宫灯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那身影,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威压,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稳,踏在金砖上的回响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在他濒死的心脏上。
是……她来了。
宜修?不,是那个占据了他皇后躯壳的恶鬼!
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与滔天恨意的力量,竟让胤禛枯槁的身体猛地挣扎了一下,他喉头嗬嗬作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甲几乎要抠进丝绸里。他想嘶吼,想质问,想用尽最后力气诅咒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妖孽!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上方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讽。“大清的雍正皇帝,曾经执掌生杀予夺的九五之尊,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可曾想过?”
那声音,是宜修的声音!却又截然不同!没有了往日的温婉、隐忍、甚至算计,只剩下一种金石般的冷硬,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如同九天之上的寒冰。
玄色的身影在炕边停下,阴影完全笼罩了胤禛。苏培盛无声地将一盏羊角宫灯放在炕边小几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来人的面容——依旧是那张属于乌拉那拉·宜修的、曾经温婉端庄的脸。但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那是属于开国帝王、属于铁血女皇的、睥睨众生的眼神!是武曌的眼神!
“恨朕吗?胤禛。”武曌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胤禛残存的尊严。“恨朕杀了你的弘历、弘昼,还有那个愚蠢的弘时?恨朕夺了你的江山,将你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如同猪狗?”
“妖……妖后……”胤禛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武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妖后?”武曌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森然的寒意。“比起你这位刻薄寡恩、亲手将发妻逼上绝路的‘明君’,朕倒觉得自己仁慈多了。”她刻意加重了“发妻”二字。
胤禛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一种被戳破最隐秘伤疤的剧痛!宜修!她是指宜修!
“怎么?想起你的皇后了?”武曌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滑腻,“那个被你用‘纯元’这个虚幻的影子压了一辈子,被你猜忌、冷落,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的可怜女人?胤禛,你午夜梦回,可曾听到过她抱着死去的孩子,在景仁宫绝望的哭声?”
“住……口……”胤禛嘶吼,却虚弱得如同呻吟,枯瘦的手指痉挛地抓着胸口,仿佛那里有把刀在搅动。
“住口?”武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瞬间撕裂了西暖阁的死寂!“你有什么资格让朕住口!你以为朕是谁?朕是武曌!是日月当空的女帝!但朕也是乌拉那拉·宜修!是她临死前那滔天的恨意与不甘,是她对这吃人后宫的绝望诅咒,唤醒了朕的意志!是她的躯壳,承载了朕的归来!”
她猛地俯身,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到胤禛枯槁的脸颊,那双幽深的眼眸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同时燃烧——一个是帝王的冷酷,一个是弃妇的悲愤!
“看清楚了吗?胤禛!”武曌(或者说,此刻是武曌与宜修残魂的共鸣)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双重回响,如同九幽寒风,“在你眼前的,既是覆灭倭国、踏平朝鲜、即将君临天下的女帝武曌!也是被你亲手推进地狱、在绝望中点燃复仇之火的乌拉那拉·宜修!朕的强国之路,就是她的复仇之路!朕用倭奴的血洗刷国耻,也用他们的白骨,祭奠她被你践踏的一生!”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胤禛的灵魂上!他浑身剧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他明白了!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附身!这是……这是两个灵魂的融合!是宜修的恨,引来了这尊杀神!是宜修的怨,化作了这柄复仇的利剑!而他胤禛,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还有你最爱的柔则……”武曌的语调忽然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她缓缓直起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向胤禛心底最柔软、也最虚伪的角落。“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真的是难产血崩?嗯?”
胤禛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僵直!柔则……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朱砂痣!难道……不!不可能!
武曌欣赏着他脸上瞬间崩塌的表情,如同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朕(宜修)的姐姐……她身体是弱了些,可那碗‘安胎药’里多加的那几味‘活血化瘀’的好东西……可是朕(宜修)亲手,一点、一点放进去的呢。”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比地狱的寒风更刺骨。“看着她握着你的手,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看着你痛不欲生……朕(宜修)那时候,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轰——!
胤禛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柔则……他挚爱的柔则!不是死于天命!是死于……死于宜修的毒手!死于他为了所谓的“制衡”、为了所谓的“保护”而对宜修的纵容和忽视!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柔则情深似海,对宜修只是责任和利用,却原来,他才是害死柔则的帮凶!他给了宜修下毒的机会和环境!
“呃……啊——!!噗——!”
无法形容的剧痛、悔恨、愤怒、绝望……如同千万把利刃在胤禛的心肺间疯狂搅动!他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乌黑的血块!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口,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濒死的嗬嗬声,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瞪着眼前那玄色的、如同死神般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带入地狱!
“恨吧,怨吧。”武曌冷漠地看着他最后的挣扎,如同看着一只濒死的蝼蚁。“带着你的悔恨,你的愚蠢,你对宜修的亏欠,你对柔则的虚伪,去九泉之下,好好向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解释,你是如何亲手葬送了大清的江山,又是如何……成就了朕的万世基业!”她缓缓抬起手,玄色的广袖拂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声音恢复了那无上的威严与冰冷,“你的好儿子弘时,死前一直在喊‘皇阿玛救我’……可惜,他那位‘仁慈’的皇阿玛,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说完,她不再看炕上那具只剩下最后抽搐的躯壳,转身,玄色的裙裾划过冰冷的金砖,如同暗夜流淌的墨河,无声地消失在殿门外。
厚重的殿门再次合拢,将最后的光线和声音隔绝。
黑暗中,胤禛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口中不断涌出乌黑的血沫。他那双圆睁的、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望着殿门的方向,瞳孔里最后倒映的,是那抹玄色的、象征着终结与新生的冰冷流光。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怨毒、被彻底揭穿的虚伪与卑劣,连同对柔则死亡的真相、对宜修扭曲的恨意、对三个儿子惨死的无尽痛楚……所有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毒焰,彻底焚毁了他最后的神智。
嗬嗬……嗬……
嘶哑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紧抓着胸口的手指,终于无力地松开,滑落在冰冷的锦被上。那枚被他藏在枕下、刻着“时”字的银质长命锁,随着他身体的最后一下抽搐,叮当一声滚落在地砖上,在死寂中发出清脆而凄凉的哀鸣。
雍正帝胤禛,这位曾经以勤政刻薄、心机深沉著称的帝王,最终在极致的痛苦、悔恨与无边的怨毒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双目圆睁,眼角崩裂,枯槁扭曲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惊骇、绝望、悔恨与无边怨毒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控诉着那个占据了他皇后躯壳的复仇女帝,也控诉着他自己那充满算计与亏欠、最终引火烧身的一生。
西暖阁外,苏培盛听着里面彻底没了声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如同鬼魅般推门进去,开始无声地清理这方埋葬了前朝帝王最后尊严与所有秘密的冰冷坟墓。那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被其中一人随意地踢到了角落里,沾满了灰尘,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被彻底扫入了历史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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