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郭芙重生1
重生后郭芙跪求杨过原谅
>英雄大会上,我砍向杨过的手臂突然剧痛。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断臂之仇、绝情谷之殇、襄阳城破。
>这次我拼命收剑,在众人错愕中跪地痛哭:“杨哥哥,我错了!”
>他震惊地看着我捡起遗落的君子剑:“此物该物归原主。”
>黄蓉冷眼旁观:“芙儿,你又耍什么花样?”
>我却在杨过转身时拉住他衣袖:“别走,我告诉你杨康真正的死因。”
>多年后桃花岛上,三个女儿缠着爹爹要听故事。
>杨过抱着小女儿轻笑:“这次讲个迷途知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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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挥下的刹那,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手腕炸开,直冲脑髓。那痛楚如此尖锐,几乎要将我的灵魂生生扯成两半。眼前杨过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骤然模糊,被一片猩红血光彻底淹没。
血……到处都是血!不是英雄大会这方寸之地,而是无边无际的战场,是燃烧的襄阳城墙。火光舔舐着夜空,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还有……娘亲最后那声嘶力竭的呼喊:“靖哥哥——!”
“啊!”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手中的长剑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巨大惊骇和悔恨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我几乎窒息。手臂完全不受控制,那凝聚了全身力气、带着满腔莫名怨愤劈砍而下的剑势,竟硬生生在半空中僵住、扭曲、最终失控地荡开!
“嗤啦!”锋锐的剑尖没有如预期般落在杨过肩头,反而险之又险地擦过他腰侧的衣袍,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冰冷的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肉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拂动了他散落的几缕额发。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凝固了。
演武场中央,方才还喧嚣鼎沸的人声、兵器破风声、甚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诡异地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我和杨过身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凝固在每一张脸上。爹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是纯粹的震惊和不解;娘亲黄蓉那双素来灵动慧黠的眸子骤然缩紧,凌厉的审视如同冰针,几乎要将我穿透;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更是张大了嘴,活像两条离水的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前方,杨过挺拔的身形也僵在原地。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从自己腰间那被划破的衣袍处缓缓抬起,最终落在我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漠然,像结了厚冰的寒潭。那目光里,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散去的、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决绝——那是我记忆里,他后来跳下绝情谷断肠崖时才有的眼神!
这漠然的一瞥,比世上任何利刃都更狠地刺穿了我的心。
前世襄阳城破时那炼狱般的景象再次在脑中翻腾:娘亲浑身浴血,爹力竭战死……无数熟悉的面孔在刀光剑影中倒下。而这一切,源头在哪里?是我这一剑!是我亲手斩断了他的手臂,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彻底斩断了郭杨两家最后一点微薄的情分!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咚”的一声闷响,我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冰冷的演武场青石板上。坚硬的石面撞击着膝盖,剧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
“呜……”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间破碎地溢出,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下,瞬间模糊了视线,在布满灰尘的石板上砸开深色的印记。“杨哥哥……杨哥哥……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我哭喊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哀恸。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死寂的演武场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常理的崩溃惊呆了。
“芙儿?!”爹失声惊呼,下意识想上前搀扶。
“住手!”娘亲黄蓉的声音比他更快,也更冷。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慈爱,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惕。她一个闪身,已挡在了爹的身前,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牢牢锁在我身上。“郭芙!你又在这里耍什么花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她的呵斥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我几乎被悔恨烧穿的头顶。我猛地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透过朦胧的水光,对上娘亲那双写满了怀疑和防备的眼睛。那眼神,和前世我一次次闯祸后她失望透顶的眼神何其相似!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猛地冲上喉头。
“不……不是的,娘……”我哽咽着,拼命摇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我没有……我真的……”
目光慌乱地扫过周围那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定格在杨过身上。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直如孤松,但那份冰冷的漠然似乎微微动摇了,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诧异。他大概从未想过,骄纵任性如我郭芙,会当众如此狼狈地跪地痛哭认错吧?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捕捉到了他脚边不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把剑。剑身狭长,样式古朴,在演武场有些暗淡的光线下,依然流转着一泓清冷的光泽——君子剑!是他方才被娘亲言语所激,愤然掷下的君子剑!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膝盖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但我完全顾不上了。我一把将那冰冷的剑柄紧紧攥在手里,剑身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顺着掌心直透心底。
我双手捧着君子剑,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转向杨过。我努力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张清俊却冷硬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里挤出来:
“杨哥哥……这个……这个给你……它……它本来……”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噎住了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它本来就该是你的……物归原主……我……我……”
话未说完,杨过却猛地转过身。
那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决绝得没有半分留恋。他青色的衣袍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像一把无形的刀,再次劈开了我好不容易才鼓起的一点点勇气和微弱的希望。他显然一个字也不信,连听下去的耐心都欠奉。
“不!你别走!听我说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前世面对襄阳城破时更甚。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扑爬着向前,在他迈开脚步的瞬间,不管不顾地伸出沾满灰尘和泪水的手,死死攥住了他青衫的衣袖一角!
布料被我紧紧攥在手心,带着他身体的微温,却让我指尖冰凉。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一股无形的、带着抗拒的力道从那布料下传来。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宽阔的背脊对着我,像一堵沉默而冰冷的墙。
“芙儿!放手!成何体统!”娘亲黄蓉的厉喝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她上前一步,似乎想强行将我拉开。
“杨过!”我嘶声喊了出来,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尖利得变了调,盖过了娘亲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你爹!杨康!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郭靖黄蓉害的他!”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嗡……”原本只是惊愕茫然的演武场,瞬间被巨大的哗然和窃窃私语声淹没。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爹郭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高大的身躯甚至晃了晃,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和某种深埋的痛苦。娘亲黄蓉伸向我的手猛地僵在半空,那双总是算无遗策的明眸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警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在她眼中急速轮转。
而背对着我的杨过,身体那瞬间的僵硬,几乎凝成了实质!
攥在我手中的那片青衫布料下,原本只是轻微抗拒的力道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紧绷。仿佛他全身的骨骼和筋肉都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锁住。他依旧没有回头,但那挺直的背影却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随之凝滞了几分。
我能感觉到他压抑的呼吸,沉重而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强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杨过那凝固的背影和我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上。
时间像是被拉长,每一息都无比煎熬。
终于,他动了。
极其缓慢地,杨过转过了身。动作僵硬,仿佛承受着千钧重负。那张俊朗的面容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曾如寒潭般漠然的眸子,此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浓烈的恨意、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希冀,在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疯狂地交织、碰撞、燃烧!
他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变成了两把淬了毒又燃着火的利刃,死死钉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洞穿,从中榨取出他渴望了半生的真相。
“你……”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一个单薄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颤抖,“说清楚。”
那目光太过灼烫,太过沉重,几乎要将我压垮。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尖残留着他衣料的粗糙感和一丝微弱的体温。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窒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撞击着耳膜。我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我们所有人的命运走向。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杨康……”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但竭力想让它清晰起来,“他……他当年身中剧毒,那毒……叫‘尸毒’,是欧阳锋的独门毒药……歹毒无比,无药可解……”
我一边说,一边抬起泪眼,目光飞快地扫过爹娘。爹郭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着,高大的身躯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那双敦厚的眼睛里翻涌着深沉的痛苦和追忆,还有一丝……仿佛伤口被重新撕开的无助。娘亲黄蓉站在他身侧,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扶在爹的手臂上,实则用力地支撑着他。她的脸色同样凝重,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紧迫的、无声的催促——催促我说下去,说出那个能解开眼前这个死结的关键。
演武场上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他……他自知必死无疑……”我艰难地继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在铁枪庙里……他……他不想拖累任何人,更不想……不想让郭伯伯……郭靖……亲手杀他,背负亲手弑杀义兄的罪名和一生的痛苦……”
“所以……所以……”我的声音再次哽咽,巨大的悲伤攫住了我,为那个未曾谋面、在父亲故事里总是被描绘得阴险狡诈的杨康,也为眼前这个背负着沉重仇恨、眼神几乎要碎裂的杨过,“他……他扑向了郭伯伯手中的匕首……”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利刃刺穿朽木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清晰地响起。那是前世我从爹娘零星的、沉重的回忆碎片中拼凑出的画面。杨康最后那一刻的决绝和意图,随着我的讲述,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是……自己求死的!”我几乎是喊了出来,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悲怆,“为了……为了不连累郭伯伯,也为了……保住他最后一点……一点尊严!郭伯伯他……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根本……根本就不是郭伯伯要杀他!”
话音落下,整个演武场陷入了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
风似乎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过身上。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石像。方才眼中那翻腾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和痛苦,在听到“自己求死”那几个字时,猛地凝固了。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那凝固的冰层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吓人。挺拔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仿佛脚下坚实的地面变成了汹涌的怒涛。那双曾燃着熊熊烈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茫然,如同迷失在无尽风暴中的孤舟。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从他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呻吟。那是他最后的、徒劳的挣扎,是对支撑了他整个少年乃至青年时代那根仇恨支柱骤然崩塌的本能抗拒。“你……你骗我……你为了郭靖黄蓉……骗我!”
他猛地摇头,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额前,遮住了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过儿!”
一声沉痛的低喝如同惊雷般炸响。爹郭靖一步踏前,那一步踏得沉重无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魁梧的身躯瞬间挡在了我和杨过之间,也隔绝了娘亲黄蓉那依旧复杂难辨的目光。爹伸出那双布满厚茧、曾力挽狂澜的大手,却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小心翼翼,想要扶住杨过剧烈颤抖的肩膀。
“芙儿说的……”爹的声音沉重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是真的。”
爹的目光越过杨过颤抖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毫不掩饰的愧疚:“当年在铁枪庙……我……我拿着匕首,只想逼问他……从未想过要杀他……他是我的……结义兄弟啊!他扑过来……太快了……我根本……根本来不及……”
爹的声音哽住了,这个顶天立地、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退缩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言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那后半句说出来,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他最后……最后看着我……那眼神……我……我记了一辈子……是解脱……也是……托付……”
“托付”两个字落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杨过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去了脊梁。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悲鸣骤然爆发!那不是怒吼,而是某种濒死野兽般的哀嚎,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信仰崩塌后的绝望。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的芦苇,重重地向前扑倒!
“过儿!”爹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将那具瞬间失去所有力量的身躯牢牢接住,紧紧抱在怀里。
“噗通!”两人一起跌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杨过的脸深深埋在爹宽阔而坚实的胸膛里。爹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壁垒,紧紧环抱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隔着爹的肩膀,我清晰地看到杨过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攥住了爹后背的衣料,用力之大,指节泛出死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那布料连同爹的血肉一起揉碎!
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痉挛。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爹的怀里闷闷地传出来,如同受伤孤狼在深夜荒原上的悲泣,一声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那哭声里,是积压了十数年、深入骨髓的恨意骤然崩塌后的巨大空洞,是被命运残酷愚弄后的茫然无措,更是对一个从未真正理解过的、早已化为黄土的父亲,迟来了太久太久的、无处安放的痛苦和……迟来的悲伤。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我的眼眶,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我看着爹紧紧抱着那个剧烈颤抖、无声恸哭的身影,看着他宽阔的背脊同样在微微起伏。爹的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水,和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更深沉的、混合着无尽怜惜与愧疚的痛楚。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演武场上数百人,此刻鸦雀无声,只有那压抑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无数道目光交织着震惊、唏嘘、同情……复杂难言。
我的视线越过爹和杨过颤抖的肩头,落在了娘亲黄蓉的脸上。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历经风雨的幽兰。方才的警惕、审视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如同潮水般褪去。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眸子,此刻沉淀着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她看着紧紧相拥、恸哭失声的那对“父子”,目光复杂地流转,最终,那目光缓缓抬起,穿越人群,落在了我的脸上。
没有质问,没有责备。
那目光很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穿透我骄纵任性的外壳,看到了内里某些她从未察觉的东西。那审视之中,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震动和……一丝极其浅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暖意?
娘亲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眼神,不再冰冷,不再充满怀疑。她对着我,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那轻微的一个颔首,却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悄然注入我几乎被悔恨和悲伤冻僵的心底。我怔怔地望着她,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被爹紧紧抱在怀里的杨过,那压抑的、濒临崩溃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因为痛苦消失,而是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抽搐。
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些环抱的力度,低头查看他的情况。
杨过微微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从爹的怀抱里抬起了头。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额发被汗水和泪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双曾燃烧着恨火、又曾空洞茫然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泪水彻底洗过,只剩下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深不见底的悲伤,以及……一种仿佛从漫长噩梦中挣扎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脆弱和茫然。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无法聚焦,茫然地扫过爹写满痛惜的脸,扫过周围一张张沉默而复杂的脸孔。
最后,那涣散的目光,带着一丝无意识的探寻,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当那双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眼睛,终于对上我的视线时,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了。
那里面没有了恨,没有了冰冷的漠然,也没有了方才那种几乎要撕裂一切的痛苦风暴。只剩下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脆弱,以及一种……如同迷途稚子般的、巨大的茫然无措。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神空洞而脆弱,仿佛在透过我,看着某个遥不可及又混乱不堪的过去。那目光,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酸楚。
我跪在原地,膝盖早已被坚硬的地面硌得麻木冰冷。脸上泪痕未干,新的泪水却又控制不住地涌出。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必定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衣裙沾满尘土,脸上糊满泪水和污迹。可我完全顾不上了。我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带着最深切的恳求,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演武场上死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隐含怒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哼!好一出感天动地的认亲戏码!”
声音来自旁边高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和毫不掩饰的讥讽。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金轮法王不知何时已从座位上站起,高大的身躯散发着迫人的气势。他身边侍立的达尔巴脸上带着嗜血的狞笑,霍都则摇着折扇,眼神阴鸷,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凉薄笑意。
“郭大侠,”金轮法王的目光越过场中众人,直直落在爹郭靖身上,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今日你郭府这出大戏,倒是让本座大开眼界!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如刀:“既是英雄大会,主角当是这‘英雄’二字!莫不是郭大侠自知技不如人,便想用这哭哭啼啼的儿女情长来拖延时辰,避而不战?”
他身后的蒙古武士们发出一阵哄然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嘲笑。那笑声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点燃了场中原本因巨大变故而压抑的气氛。
“放屁!”性子最烈的朱子柳第一个按捺不住,厉声喝骂,“金轮法王!休得在此大放厥词,辱我中原英雄!”
“就是!打便打,谁怕你们这些蒙古鞑子!”丐帮中也有数位长老愤然出声,群情再次激愤起来,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此起彼伏。
然而,金轮法王只是冷笑一声,对中原群豪的怒骂充耳不闻。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在爹郭靖,以及他怀中脸色惨白、精神恍惚的杨过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郭大侠,”金轮法王的声音带着内力,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喧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方才你这位贤婿……哦,不,是这位姓杨的小兄弟,可是口口声声要代师出战,与本座一较高下?怎么,如今真相大白,父子相认,感动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这英雄大会,莫非真成了你们郭家的……认亲大会?”
“你!”爹郭靖闻言,浓眉倒竖,一股凛然怒气勃然而发。他下意识地就想将怀中的杨过护得更紧,自己挺身而出。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按在了爹环抱着他的手臂上。
是杨过!
他不知何时,竟挣扎着试图从爹的怀里站起。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那浓重的疲惫和茫然依旧存在,但在这片废墟之上,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火焰正在重新点燃!
那不是仇恨的火焰,而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杀意!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和痛苦都挤压出去。那冰凉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爹手臂的肌肉,支撑着他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爹……”杨过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我……来。”
两个字,轻若鸿毛,却又重逾千钧。
爹郭靖浑身剧震,低头看着怀中这刚刚承受了灭顶之痛、此刻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儿子”,虎目之中瞬间再次涌上热泪。那里面有担忧,有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震动和……骄傲?
“过儿,你……”爹的声音哽住。
杨过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着冰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上气焰嚣张的金轮法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完全站直身体。
“好!好一个孝子!”金轮法王不怒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残忍的快意,“倒要看看,你这认了亲的‘英雄’,还有几分力气来逞强!”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都仿佛凝滞成铁的时刻——
“且慢!”
一个清朗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响,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场上紧绷的杀气和喧哗,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沉默立于高台一侧的娘亲黄蓉,此刻已越众而出,莲步轻移,走到了最前方。她一身素雅的鹅黄衣裙,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竟显出一种奇异的镇定与从容。方才脸上的震惊、复杂、疲惫,此刻已尽数敛去,只余下一种智珠在握、洞悉一切的沉静。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扫过金轮法王,带着一丝淡淡的、却令人心头发寒的嘲弄。
“法王何必心急?”娘亲黄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场中躁动的群豪不自觉地安静了几分,“英雄大会,自然是要决出英雄。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金轮法王脸上,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针:“法王远来是客,莫非连这点容人处理家务事的耐心都没有?还是说……法王是怕了?怕待会儿真正动手时,没了趁人之危的机会,便没了胜算?”
“你!”金轮法王被这绵里藏针的话刺得一窒,脸上横肉跳动,眼中凶光毕露。
娘亲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场中依旧被爹搀扶着、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的杨过,声音柔和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过儿,你身世骤明,心神激荡,此刻气血翻涌,内力难聚。强行出手,非但难胜,更恐伤及本源,留下终身隐患。此战,你且退下。”
杨过猛地抬头,看向娘亲,那双燃着冰焰的眸子里充满了不甘和倔强:“我……”
“听我说完。”娘亲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长辈的威严,“你爹郭靖,”她特意加重了“爹”这个字,目光扫过金轮法王,带着一丝深意,“乃我大宋北侠,武功盖世,一身降龙十八掌至刚至阳,正是克制金轮法王这等外门硬功的绝学。由他出战,名正言顺,更可让天下英雄心服口服,绝了某些人‘胜之不武’的口实。”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杨过此刻状态的虚弱,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又将郭靖推到了最合适的位置,更堵死了金轮法王想要借机打压中原士气的一切借口。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将局面瞬间掌控于无形。
杨过紧抿着苍白的唇,迎上娘亲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此刻又带着不容置疑关怀的眸子。他眼中的不甘和冰焰,在那温和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一点点地消融、退却。最终,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几分,对着娘亲,极轻微、却带着某种释然和信任地点了点头。
爹郭靖见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豪气顿生。他松开搀扶杨过的手,魁梧的身躯猛地挺直,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股雄浑刚猛的气势勃然而发,瞬间笼罩全场!
“法王!”爹声如洪钟,目光如电,直射高台,“郭靖在此!请!”
这一声请战,气冲霄汉,瞬间点燃了所有中原豪杰的热血!
“好!郭大侠威武!”
“北侠出手,定叫这老秃驴好看!”
群情再次沸腾,之前的压抑和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战意和必胜的信心。
金轮法王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锅底。他死死盯着下方气势如虹的郭靖,又狠狠剜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黄蓉,眼中凶光闪烁,最终化作一声不甘的冷哼。
“好!郭靖!今日便让本座领教领教你的降龙十八掌,是否浪得虚名!”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已如巨鹰般从高台上腾空而起,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扑场中!
“来得好!”爹郭靖朗声长啸,身形不动如山,双掌一错,一股至阳至刚的磅礴气势瞬间凝聚!空气中隐隐传来低沉的龙吟之声!
降龙十八掌,亢龙有悔!
两道代表着当世绝顶力量的身影,如同陨星般轰然对撞!
惊天动地的劲气爆鸣声,瞬间淹没了整个演武场!
这场关乎中原武林荣辱的巅峰对决,终于在最激烈的碰撞中拉开了序幕!
震耳欲聋的劲气爆鸣声在演武场上空炸响,如同九天惊雷滚滚不息。两道身影,一刚猛如天神下凡,一诡谲似金轮飞旋,每一次碰撞都激起肉眼可见的气浪涟漪,将坚硬的青石板震出道道蛛网般的裂痕。飞沙走石,罡风呼啸,迫得靠近场边的武林人士不得不连连后退,运功抵御那逸散的恐怖劲力。
爹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大开大阖,至阳至刚,每一掌拍出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和隐隐的龙吟之声,掌风所及,空气都仿佛被点燃。金轮法王则依仗着密宗奇功和那五个飞旋呼啸、切割空气发出厉啸的金轮,身形诡异飘忽,硬碰硬抗的同时,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寻隙反击,招式狠辣刁钻。
这是当世两大顶尖高手的生死相搏,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威力,凶险万分。场中群豪看得心驰神摇,呼吸都仿佛被那激烈的战况所攫取,时而为郭靖刚猛无俦的一掌喝彩,时而又为金轮法王险之又险的闪避和金轮诡异莫测的回旋而捏一把冷汗。
然而,我的目光却无法完全被这场惊天动地的对决所吸引。眼角的余光,始终牢牢地牵系在场边那个倚靠着兵器架的身影上。
杨过。
他依旧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大病初愈。方才娘亲一番话,暂时压下了他强行出手的冲动,但显然并未能完全平息他体内激荡的气血和翻腾的心绪。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着,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而紊乱。那双曾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此刻失神地望着场中激烈交锋的两人,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方才那场颠覆了他整个人生的巨大冲击中,尚未完全归位。
每一次爹与金轮法王硬撼发出的巨大轰鸣,都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一分,按在胸口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他在强忍,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巨大冲击,强迫自己站定,不愿在敌人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看着他这副强撑的模样,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绞着,泛起尖锐的疼痛。那痛楚甚至压过了对场中父亲安危的担忧。前世襄阳城破时,他独臂持剑、浴血奋战最终倒下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脆弱却倔强的背影,在泪眼模糊中重叠在了一起。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的!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什么规矩,什么场合,什么他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不顾膝盖传来的剧痛和衣衫的狼狈,跌跌撞撞地朝着他的方向奔去。
“杨哥哥!”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急切。
几步的距离,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终于,我踉跄着冲到了他身边。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带着一丝清苦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瞬间让我本就汹涌的泪水再次决堤。
他似乎被我的呼唤惊动,失神的目光缓缓聚焦,有些茫然地落在我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出我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别说话了!”我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决。我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扶住他冰凉的手臂。那手臂的肌肉紧绷着,带着细微的颤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惊人的寒意。“你不能再待在这里!跟我走!现在就走!”
我的动作和话语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也瞬间吸引了旁边几位离得较近的武林人士的目光。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强行搀扶杨过的举动。
杨过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我的搀扶,眉宇间掠过一丝惯有的倔强和不愿示弱的抗拒:“我……没事……”
“什么没事!”我的情绪瞬间失控,几乎是尖叫出来,泪水汹涌而下,“你看看你的脸色!你听听你的心跳!你想死在这里吗?!跟我走!求你了!算我求你!杨哥哥!”
最后那一声带着绝望哭腔的“杨哥哥”,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仰着脸,泪水混合着尘土在脸上肆意流淌,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眼神哀求地望着他。
这崩溃般的哭求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几乎灼人的恐惧与关切,终于撼动了杨过那坚硬外壳下的一丝缝隙。他眼中的倔强和抗拒,在那双盛满了泪水的、绝望哀求的眸子注视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缓缓碎裂、消融。
他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惊讶,有困惑,有尚未散尽的巨大痛苦带来的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浓烈情绪所触动的震动?
他的身体不再抗拒我的搀扶,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虽然依旧虚弱无力,却不再试图推开我。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般的回应:“……嗯。”
这一个字,如同赦令。
我心中狂喜与酸楚交织,几乎站立不稳。我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也顾不上理会周围那些更加惊诧、甚至带着些微非议的目光(尤其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的眼神简直像要喷火),只低声急促道:“这边!我们从侧门走!”
我半扶半抱着他,踉跄地、艰难地,一步一步,在震天的喊杀声和劲气轰鸣声中,朝着演武场边缘那扇不起眼的侧门挪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的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我身上,冰冷而沉重。汗水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混杂着泪水,一片冰凉黏腻。
身后,爹郭靖与金轮法王那惊天动地的战斗声浪依旧一波波传来,如同为我们的逃离敲响的沉重鼓点。
好不容易,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们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扇狭窄的侧门。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回廊,隔绝了演武场上大部分喧嚣,只有沉闷的轰鸣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
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场,杨过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向下软倒。
“小心!”我惊呼一声,拼尽全力才堪堪扶住他,两人一起狼狈地跌坐在回廊冰凉的石阶上。他靠着一根朱漆廊柱,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音,脸色白得吓人,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鬓角不断滑落。
“水……水……”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水!对,水!”我如梦初醒,慌乱地四下张望。回廊空寂,哪里来的水?目光扫过不远处墙角一个用来接屋檐雨水的半满陶瓮,也顾不得干净与否了。我立刻松开他,连滚爬带地扑到陶瓮边,双手并用地掬起一捧浑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捧到他唇边。
“杨哥哥,水来了!快,喝一点!”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我手中浑浊的水,眉头下意识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有拒绝。他微微低下头,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冰凉浑浊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似乎稍稍缓解了他身体内部那如同烈火焚烧般的燥热和痛苦。他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身体向后靠得更紧了些,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出他体内气息的极度紊乱和痛苦。
看着他这副虚弱不堪的模样,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前世襄阳城头,他是否也曾这般孤立无援,在绝望和伤痛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杨哥哥……”我跪坐在他面前冰凉的石阶上,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后怕和深切的痛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前世……如果不是我砍了你那一剑……你后来也不会……也不会……” 前世他断臂后经历的种种苦难——绝情谷的毒、寒潭底的折磨、十六年的孤苦等待……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巨大的愧疚如同毒蛇噬咬着我的心。
“那一剑……”杨过闭着眼,声音低哑地重复着,嘴角却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苦涩、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呵……是啊……那一剑……”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语气里蕴含的复杂情绪,却比任何控诉都更让我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回廊的另一端,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芙儿!”
是娘亲黄蓉的声音!
我猛地一惊,抬起头。只见娘亲的身影出现在回廊转角,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忧虑。显然,她是处理完场中紧急事务(或许是安抚群豪,或许是安排人手戒备蒙古人可能的异动),立刻便寻了过来。当她看到我和杨过这狼狈不堪、相依相靠的一幕时,脚步顿住了。
她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杨过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落在他按住胸口、指节泛白的手上,最后定格在我泪痕交错、满是焦急和恳求的脸上。
娘亲的眉头瞬间蹙紧,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看透了一切又无比沉重的了然。她快步走到近前,蹲下身,二话不说,直接探手搭上了杨过的腕脉。
她的手指冰凉而稳定。杨过身体本能地一僵,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没有抗拒。
娘亲凝神细查,片刻后,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她收回手,目光如冰刀般刺向我,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心神遭受剧创,气血逆乱,内息冲撞心脉!若再强行压抑,轻则武功尽废,重则走火入魔,神仙难救!郭芙!你方才强拉他出来,是对的!但此刻必须立刻导气归元,助他理顺内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娘亲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我瞬间从头凉到脚!走火入魔!武功尽废!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上!我惊恐地看着杨过那愈发痛苦的神色,手足无措:“娘!我……我该怎么做?我……”
“慌什么!”娘亲低声呵斥,眼神却异常冷静,“扶稳他!让他背靠廊柱坐直!解开他胸前衣襟,务必要让他呼吸顺畅!”她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地指挥着。
“是!是!”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照做。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杨过外衫的盘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他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皮肤冰冷,却隐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娘亲也在我对面坐下,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一股精纯柔和的内力开始在她双掌间氤氲流转。她看了我一眼,眼神示意。
“过儿,凝神静气!莫要抗拒!”娘亲沉声低喝,同时双掌一翻,轻轻印在了杨过后背的心俞穴和肺俞穴上!精纯浩然的九阴内力,如同汩汩暖流,瞬间透体而入!
“呃……”杨过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脸上痛苦之色更浓。
“芙儿!”娘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按住他胸前膻中穴!用我教过你的‘清心诀’导引之法,助他引气下行,归入丹田!快!力道要稳,心意要专!”
“是!”我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带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按在了杨过胸前两乳连线正中的膻中穴上。指尖传来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和滚烫的体温。
清心诀的口诀在心间飞速流转。我闭上眼,努力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弱的联系上。引导……下行……归入丹田……
娘亲那雄浑精纯的九阴内力如同温和却势不可挡的江河,从杨过后背督脉涌入,强行梳理着他体内狂暴乱窜的真气。而我这点微弱的力量,则像一根小心翼翼的引线,努力地在娘亲开拓的“河道”旁,引导着那些细小的、依旧在冲撞的支流,汇入正确的方向。
杨过的身体在我们的内力夹击下,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舟,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同泉涌,瞬间浸透了他的中衣,也濡湿了我的指尖。他紧咬着牙关,齿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额角、脖颈处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回廊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以及远处演武场隐隐传来的、渐渐稀疏下去的轰鸣和喧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娘亲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而我更是感觉丹田空虚,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终于——
“呼……”杨过猛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绷紧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彻底软了下来,瘫靠在廊柱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紊乱,仿佛随时会断掉。那股笼罩在他眉宇间、几乎要焚毁他的痛苦躁郁之气,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娘亲缓缓收回双掌,调息片刻,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疲惫的放松。
我也虚脱般地收回手,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大口喘着气。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但看着杨过终于平稳下来的呼吸,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庆幸和后怕感瞬间淹没了我,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好了,”娘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静。她站起身,目光复杂地扫过瘫软在地、闭目昏睡的杨过,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疲惫,有审视,但最初那种冰冷的怀疑和警惕,已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尘埃落定后的叹息。
她没有再斥责我之前的冲动,也没有询问任何关于“前世”的离奇言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女儿。
终于,娘亲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我的耳中:
“带他……去你房里歇息吧。那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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