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佟毓婉重生了4
时光倏忽而过,如同指间流沙。
转眼已是宣统二年,佟毓婉十五岁了。
昔年那个雪地里抛出点心、胆大包天设计改变命运的小格格,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长开了,继承了叶赫那拉氏的清冷精致,却比额娘更多几分明媚鲜活,因着心底藏着重活一世的笃定,顾盼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沉静而通透,在这日渐颓靡的满清贵女圈中,显得格外出挑。
这些年,她看似循规蹈矩,做着佟佳府上最端庄守礼的大格格,实则一直用各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悄然铺陈着自己的计划。
她借着“喜爱西洋精巧玩意儿”的名头,开始留意并尝试接触一些新式事物,甚至不动声色地引导阿玛将部分家产投资于南方的实业和航运。佟佳鸿升起初只当是小女儿家一时兴起,但几次下来,发现女儿眼光独到,所言竟颇有见地,便也渐渐听了些进去,家底在动荡时局中反倒愈发厚实。
对额娘,她更是体贴入微,时常陪着说话解闷,留意饮食起居, 特意将一些养生之道融入日常。叶赫那拉氏只觉女儿孝顺,身子骨也确实比前世同期要硬朗不少,脸上常带着舒心的笑意。
她心中那根最紧的弦,始终系在南城豆腐巷那个小小的银匠铺里。
她从未亲自去过,但自有耳朵和眼睛替她留意。她知道周霆琛拜了那位白师傅为师,知道白师傅性子虽古怪严厉,却真心赏识他的天赋和刻苦。她知道周霆琛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那方寸之地的操作台前,錾刻敲击,日夜不辍。她知道他手艺精进神速,不过几年光景,已能独立接些精巧活计,在白师傅年老体衰后,渐渐撑起了那个小小的铺面。
她还知道,他偶尔会对着手里一枚羊脂白玉锁出神。
听到这些零碎消息时,佟毓婉总是忍不住微笑。心底那点惦念,如同藏在深窖里的酒,日久弥醇。
她按捺着,等待一个最合适的、不会显得突兀的时机。
这日,春光明媚,佟毓婉陪着额娘去护国寺上香祈福。马车经过南城闹市,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街边铺面。
“额娘,您看那家银楼的门脸,倒有几分别致。”她轻声细语,指向不远处一个不算起眼,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铺子,招牌上写着“白记银匠铺”。
叶赫那拉氏随意瞥了一眼:“南城的手艺,能有什么别致的?你要打首饰,还是去东交民巷那边找洋行,或者老字号的金银楼。”
“女儿倒觉得,有时这些小铺子反而能有些惊喜,不那么匠气。”佟毓婉软声说着,吩咐车夫,“靠边停一下,我下去瞧瞧。”
叶赫那拉氏只当女儿一时贪玩,笑了笑,由她去了。
佟毓婉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心口却微微有些发紧。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向那间铺子。
门楣上挂着一串铜铃,推门进去,叮当作响。
铺面不大,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玻璃柜台里陈列着一些银饰样品,花纹细腻,样式虽不繁复,却自有一种古朴扎实的美感。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焊药特有的淡淡气息。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伏在里间的操作台前,专注地敲打着什么。他身形挺拔,肩背宽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少年。穿着干净的靛蓝布衫,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而结实,蕴含着力量。
听到铃响,他手下动作未停,只沉声道:“随便看,需要什么叫我。”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早已褪去了少年的沙哑。
佟毓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走到柜台边,目光掠过那些银饰,最后落在一枚镶嵌着细碎蓝宝石的胸针上,样式别致,工艺精湛。
“老板,这枚胸针可以拿出来看看吗?”她开口,声音清越。
敲击声戛然而止。
那背影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他缓缓转过身来。
光阴仿佛在他身上施了最神奇的魔法。当年的倔强少年已然长成英挺的青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出坚毅的弧度,肤色是常年待在室内略显白皙,却丝毫不显文弱,反而透着一股沉静内敛的力量。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黑沉如墨,此刻因逆着光,更显幽深,正定定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认出了她。
尽管她已从小女孩长成少女,但他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别的贵女眼中见过的、奇特的了然和温暖。还有那份深植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他手上还拿着小小的錾刻锤,指节因为长期用力而显得格外分明,干净,修长,有力。
佟毓婉的目光在他完好无损的双手上飞快地掠过一遍,心中最后那点悬了多年的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一股酸酸甜甜的热流涌上心间,几乎让她眼眶发热。
她努力维持着面色平静,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面对陌生匠人的疏离客气。
周霆琛放下工具,站起身走过来。他身形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佟毓婉完全笼罩。他走到柜台后,取出那枚胸针,放在黑色的丝绒垫上,推到她面前。
动作间,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金属味混合着皂角的清气,隐隐传入佟毓婉鼻尖。
“小姐好眼光,这是小店的新样。”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努力维持着生意人的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佟毓婉拿起胸针,指尖假装无意地拂过他的指尖。
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冰凉的金属,温热的皮肤,一触即分。
“工艺很好。”佟毓婉垂眸看着胸针,语气赞赏,“老板的手艺真是精湛。”
“小姐过奖。”周霆琛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长睫如蝶翼,投下浅浅阴影。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那枚贴身藏了多年的玉锁,此刻仿佛在发烫。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这宝石镶嵌得尤其好,毫无瑕疵。”佟毓婉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仿佛只是随口夸赞匠人的手艺,“可见老板是个追求极致完美的人,容不得一点瑕疵败笔。”
周霆琛的心猛地一跳。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雪地里,她塞给他玉锁时那句“小心你爹”;祠堂外,她递给他锦囊时那句“干干净净做人”……
她一直都知道?她话里的深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黑眸凝视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但她只是微笑着,如同任何一个挑剔又识货的顾客。
“做手艺,糊口而已,不敢有负所托。”他缓缓答道,目光未曾从她脸上移开半分。
所托?托付什么?是谁托付?
话语里仿佛藏着只有两人才懂的机锋。
佟毓婉嘴角弯起的弧度深了些许,将那枚胸针放回丝绒垫上:“我很喜欢,包起来吧。”
周霆琛沉默地取出锦盒,动作细致地将胸针放入其中。他的手指稳定,但心跳如鼓。她买了它,她认可了他的手艺。
“不知老板可否接定制?”佟毓婉看着他包扎锦盒的手指,忽然问道。
“小姐想定制什么?”
佟毓婉从随身的绣囊里取出一张早已画好的图样,递给他:“我想定制一套头面,金银错工艺,要凤凰于飞的图样,细节需得极其精致。这是图样。”
周霆琛接过那张纸。纸张柔软,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馨香。上面的凤凰图案绘制得极其精美繁复,绝非寻常闺秀随手能画。而金银错,是极其复杂耗时的工艺。
他抬眼看她。
佟毓婉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工期不急,但要求甚高,工钱不是问题。不知老板能否接下?”
她知道他一定能。前世后来,他的金银错工艺堪称一绝。
周霆琛看着图样,又看看她,心中疑虑更深,但一种莫名的、被认可被挑战的激荡情绪涌了上来。他点头:“能接。只是耗时较长,需得小姐耐心等待。”
“无妨。”佟毓婉示意丫鬟付定金,“我相信老板的手艺,必定不负所望。”
她又说了这句。
周霆琛定定地看着她,终于确定,这不是巧合。
他收起定金,语气郑重了许多:“必当竭尽所能。”
佟毓婉满意地笑了笑,接过包好的胸针锦盒,微微颔首:“那便静候佳音了。”
她转身,扶起帘子,叮铃一声,出了银匠铺。
阳光洒在她湖蓝色的旗袍上,勾勒出窈窕背影。
周霆琛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描绘着凤凰于飞的图纸,目光透过玻璃窗,追随着那抹身影上了马车,直至消失在人流中。
许久,他才缓缓低下头,看着图纸上精美绝伦的凤凰图案,又抬手,轻轻碰了碰胸口衣襟下那枚坚硬的、温润的玉锁。
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她来了。
不是梦。
那些深埋心底的疑惑、猜测、还有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隐秘期盼,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走到操作台前,拿起那把他用得最趁手的小锤,金属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冷静。
他看着自己干净、有力、稳定的双手。
然后,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握成拳。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失望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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