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灵儿篇完

南诏王宫经过初步修葺，虽难复旧观，却也扫尽了拜月时期的阴霾，显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庄重气象。正殿内，烛火通明，一场关乎南诏未来的议会正在进行。以白苗长老和阿奴、唐钰为首的新生力量，正与部分幡然醒悟、愿意戴罪立功的原拜月教中层骨干，艰难地磋商着重建纲领、善后事宜。

灵儿坐于主位稍侧的地方，一袭素白祭服，神色平静。她并不多言，只偶尔在双方争执不下或触及原则问题时，才淡淡开口，寥寥数语便切中要害，定下基调，不容置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高的权威与最后的仲裁。

李逍遥和林月如也列席其中。林月如倒是听得认真，时不时还插嘴提些江湖人士的直率建议；李逍遥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这几日，他试图找灵儿说话，却总被各种事宜打断，即便偶尔对上目光，灵儿眼中的平静与疏离也让他望而却步。

议会暂歇，众人散去用膳。殿内一时空寂下来。

灵儿并未起身，而是缓步走到殿外廊下，望着远处渐渐沉入暮色的苍山。晚风拂起她几缕发丝，侧颜在夕阳余晖中美得惊心，也冷得惊人。

李逍遥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跟了过去。

“灵儿……”他唤道，声音有些干涩。

灵儿并未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逍遥哥哥，有事？”

这一声“逍遥哥哥”，客气得如同最普通的称谓，再无往日半分亲昵依赖。

李逍遥心中刺痛，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急切道：“灵儿，我……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很厉害，是南诏的守护神。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是不是因为我没能早点来帮你？还是因为……月如？”他语无伦次，只想打破那层让他恐慌的隔膜。

听到“月如”二字，灵儿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看他，只望着远山，声音平淡无波：“逍遥哥哥多虑了。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怎么能不提！”李逍遥有些激动，“灵儿，我知道我以前可能有些混账，心里没想清楚，对月如也许……也许是有过那么一点点……但我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你啊！我们成了亲，在仙灵岛还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灵儿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

那眼神，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穿透了轮回的悲悯与……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嘲讽。

“成亲？”她轻轻重复，唇角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逍遥哥哥，你记得倒清楚。那你还记得，是谁在锁妖塔下，与林姑娘相约‘吃到老，玩到老’？又是谁，在与我尚有夫妻名分之时，情深意切地吻了另一位姑娘？”

李逍遥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你怎么会……”这些深埋在他心底、甚至自己都有些模糊混乱的记忆碎片，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晰？！锁妖塔……月如……那个绝望又冲动的吻……

“不……不是那样的！灵儿你听我解释！”他慌乱地想要辩解，“那时候月如她……我以为你……我是昏了头了！我心里爱的只有你！”

“爱我？”灵儿轻轻打断他，眼神依旧那般悲悯，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那‘忆如’呢？”

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李逍遥的心脏！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一段被尘封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痛彻心扉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  flashback  记忆碎片汹涌而至：

·  仙灵岛大婚，红烛摇曳，灵儿娇羞无限的容颜。

·  锁妖塔崩毁前，月如推开他时那决绝又释然的笑脸，以及自己那句无意识的“我们要吃到老，玩到老”。

·  自己意乱情迷下，与月如那个夹杂着泪水与绝望的吻。

·  灵儿死后，他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心如死灰，取名为“忆如”时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悔恨。

·  甚至……更久远的，他穿越时空，试图挽回却徒劳无功的疯狂与绝望……】  所有的一切，前世的辜负、摇摆、痛苦、穿越的挣扎、最终的失去……所有混乱的记忆瞬间归位，清晰得残忍！

“啊——！！！”李逍遥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踉跄着跪倒在地，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灵儿……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混蛋……是我辜负了你……也辜负了月如……我不配……我不配……”

他语无伦次，哭得像个孩子，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悔恨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终于明白，为何灵儿的眼神那般疏离，那不是在怪他来得晚，而是在她眼中，他早已是那个前世一次次让她失望、让她心碎、最终间接导致她牺牲的李逍遥！

灵儿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痛哭，眼中那丝嘲讽早已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悲戏。

“记忆……总是沉重。”她缓缓开口，声音缥缈如烟，“拥有它，并非为了惩罚，而是为了明白，何事当为，何事……不可为。”

她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痛苦蜷缩的李逍遥，目光重新投向远山。

“逍遥哥哥，你我缘分，早在锁妖塔下，水魔兽吞噬一切之时，便已尽了。”

“今生你助南诏脱困，我感念于心。但情爱一事，莫再提起。”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一把冰冷的刀，彻底斩断了所有过去的纠葛与可能。

“你与林姑娘，既有‘吃到老，玩到老’之约，便莫要再负她。她是个好女子，值得真心相待。”

说完，她不再停留，白衣飘动，缓步离去，留下李逍遥一人跪在冰冷的廊下，被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彻底淹没。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依稀的欢声笑语，却更衬得他形单影只，心如死灰。

他拥有了全部的记忆，得到了最残酷的真相，也永远地……失去了最后一丝弥补的可能。

爱而不得，悔不当初。这或许，才是对他最深、最痛的惩罚。

廊下的风，带着南诏夜间的凉意，吹不散李逍遥周身弥漫的死寂。他依旧跪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唯有肩膀偶尔无法抑制的颤抖，泄露着那几乎将他灵魂碾碎的痛苦。

前世的点点滴滴，那些被他刻意模糊、甚至遗忘的辜负与摇摆，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灵儿的死，月如的死，锁妖塔的诀别，女儿取名时那自虐般的悔恨……尤其是方才灵儿那平静到残忍的眼神，那句“缘分已尽”，彻底击碎了他所有残存的侥幸。

他错了。错得离谱。无论前世今生，他看似洒脱，实则优柔；看似重情，实则伤透了最不该伤的人。他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更不配得到灵儿的原谅。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穿着红色劲靴的脚停在了他面前。

林月如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泪痕狼藉的模样，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心，有无奈，也有一丝早已预料的黯然。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像往常一样斥责或鞭打，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喂……臭蛋，起来吧。地上凉。”

李逍遥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月如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是少有的平静：“她……都跟你说了？”

李逍遥猛地闭上眼，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重重地点了点头。

“都想起来了？”林月如的声音很轻。

“……都想起来了。”李逍遥的声音破碎不堪，“月如……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们……”

林月如苦笑了一下，打断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倾心、一路追逐、甚至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心中竟奇异地没有太多怨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李逍遥，你我之间，从锁妖塔那一刻起，就已经清了。”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爽利，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疏远，“我不恨你，但也谈不上还有什么旧情可念。‘吃到老，玩到老’……那是绝境里的傻话，当不得真。”

她看向灵儿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她如今是南诏的神，心系苍生，早已不是你我能够企及、能够用儿女私情去牵绊的人了。你……也好，我也罢，都该醒醒了。”

李逍遥怔怔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收拾一下吧。”林月如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南诏百废待兴，但这不是我们的江湖。等此件事了，我便回苏州去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红色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利落，也格外孤单。

李逍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又缓缓看向灵儿寝宫那片寂静的灯火，巨大的空洞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失去了灵儿，永远地失去了。如今，连月如也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联系。

他果然，一无所有了。

数日后，简单的祭天仪式在南诏残破的广场举行。

灵儿身着圣洁祭服，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下方是劫后余生、眼中充满期盼的万千百姓。她以神力沟通天地，祈愿风调雨顺，万物复苏，并以自身精纯的生机之力，加速着这片土地的愈合。

光芒笼罩之下，她宝相庄严，宛如真正的神祇临世。

李逍遥混在人群边缘，痴痴地望着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心口的疼痛密密麻麻，永无休止。他知道，他再也触不到她了。哪怕近在咫尺，也已远隔天涯。

仪式结束，众人渐渐散去。阿奴和唐钰兴奋地围在灵儿身边，说着重建的规划。

灵儿微微颔首，目光无意间掠过人群，与李逍遥的视线短暂相遇。

没有怨恨，没有波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有神性般的慈悲与平静，仿佛他只是万千需要她庇护的生灵中，最普通的一个。

李逍遥心脏骤缩，狼狈地低下头，仓皇转身，逃离了那片让他无法呼吸的光明。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残破的街道上，失魂落魄。酒馆的旗帜在风中招展，他下意识地走了进去，摸出身上所有的银钱，拍在桌上。

“酒……最烈的酒……”

他需要麻醉，需要遗忘，哪怕只是片刻。

与此同时，女娲神庙深处。

灵儿屏退了所有人，独自立于静谧的神像前。空气中还残留着母亲最后的气息。

她缓缓闭上眼，周身流淌的圣光渐渐褪去，脸上那层神性的面具也随之卸下，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淡淡的怅惘。

改变命运，守护众生，这条路注定孤独。她亲手斩断了与过去的纠葛，将那个曾让她心动、也曾让她心碎的少年推远，也将那份或许可能萌芽的、与另一女子的微妙情谊彻底隔绝。

心非铁石，岂能毫无感触？只是那一点点的怅然，相比于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与苍生的期盼，太轻，太轻了。

她抬手，轻轻抚过冰冷的石像基座，仿佛能从其中汲取力量。

“娘亲……这样，也好……”她低声自语，似叹息，似决意。

从此以后，她只是南诏的守护者，女娲的后人。情爱痴缠，再与她无关。

酒馆内。

李逍遥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烧不灭心头的冰冷与空洞。醉眼朦胧间，仿佛又看到仙灵岛上，那个莲花般清纯羞涩的少女，巧笑倩兮，唤他“逍遥哥哥”……

“灵儿……”他趴在桌上，无意识地呢喃，泪水混着酒水，浸湿了衣袖。

他知道，余生漫漫，这份爱而不得的痛苦与悔恨，将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直至生命的尽头。

这或许，就是他摇摆不定、一再辜负，最终必须付出的代价。

窗外，南诏的新生刚刚开始，阳光正好。

而有些人的世界，已然只剩下一场永不天明的长夜。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南诏的疮痍在生机勃勃的神力滋养与万民一心的努力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新芽破土，屋舍重建，市井重现喧嚣，曾经被拜月阴云笼罩的古国，焕发出远超从前的活力与祥和。

女娲神庙已成为南诏真正的中心，香火鼎盛，却不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恩与祈愿。灵儿居于其中，却并非高坐神坛。她时常行走于民间，以神力抚平大地最后的伤痕，点拨阿奴、唐钰修行，更会耐心倾听百姓的疾苦。她容颜依旧绝美年轻，眼神却沉淀着超越岁月的慈悲与威严，是南诏上下公认的、名副其实的守护圣灵。

阿奴褪去了不少稚气，在灵儿的悉心教导与唐钰的陪伴下，修为与心性一日千里，虽仍贪嘴爱玩，却已能独当一面，成为连接新旧南诏、安抚民心的快乐源泉。她与唐钰的情谊日益深厚，两人并肩守护着南诏的安宁，那份懵懂的爱恋在风雨淬炼中变得坚不可摧，未来可期。唐钰得灵儿传授正统心法，刀法境界远超其父，沉稳坚毅，已是南诏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

刘晋元于长安得知南诏巨变与灵儿相助之恩，感慨万千。他体内蛊毒虽未根除，但在灵儿远程神力压制与自身精心调养下，已无性命之忧。他未能忘却南诏经历，将那份智慧与仁恕投入朝堂，屡献良策，造福百姓，终成一代贤臣，心境豁达，未曾再困于情障。他与彩依（若她此世仍选择报恩）的故事或许另有发展，但绝非前世的悲剧。

酒剑仙莫一兮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提着酒葫芦来与灵儿告别。  “丫头，此件事了，老道我又该云游去咯！”他嘿嘿笑着，眼神却清明了许多，“看你把这摊子收拾得挺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有啥麻烦……嗯，估计你也用不着我这老家伙了。”  灵儿微微一笑，递给他一壶以灵泉秘制的佳酿：“前辈保重。”  酒剑仙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你也保重。这条路……孤独了些。”说罢，挥挥手，唱着荒腔走板的歌谣，踏剑而去，依旧是那副游戏风尘的模样，却仿佛卸下了一些重担。

姜明与女苑的魂魄早已被灵儿超度，重入轮回，百年的痴怨与等待，终得解脱。锁妖塔的悲剧被彻底改写。

林月如并未立刻返回苏州。她留在南诏，以林家堡大小姐的身份和一身武艺，协助初期秩序重建，斩杀残余妖邪，雷厉风行，赢得了不少尊敬。她与李逍遥保持着距离，彼此心照不宣。待南诏局势稳定，她正式向灵儿辞行。  “灵儿妹子，”她看着灵儿，笑容爽朗，眼底却有一丝复杂的释然，“我要回苏州了。我爹年纪大了，林家堡还需要我。这里……有你在，很好。”  灵儿颔首，真诚道：“月如姐姐，保重。林家堡若有需，南诏义不容辞。”  林月如洒脱一笑，抱拳转身，红衣飞扬，依旧是那个潇洒江湖的侠女。她与李逍遥那段无果的过往，连同锁妖塔下的誓言，都随风而散，封存于记忆深处。她的人生，并未因情爱而枯萎，反而走出了另一片开阔天地。

最后，是李逍遥。  他并未离开南诏，却也未曾再去打扰灵儿。他在城中开了一家小小的酒肆，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店家伙计，终日与酒为伴。曾经的跳脱飞扬彻底沉淀下来，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与落寞。他常坐在店门口，望着神庙的方向，一坐就是一天。  世人都道这位曾助南诏脱困的侠士是因情所困，才变得如此颓唐。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放逐。  灵儿偶尔会感知到他的存在，那份痛苦如此鲜明，但她从未再去看他一眼。并非冷酷，而是真正的放下与慈悲——不给他任何虚幻的希望，才是对他、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他兑现了对林月如的“承诺”，未曾再负她，却也永远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他的余生，都将活在对灵儿的思念与对自己前世今生的谴责中，爱而不得，永坠心牢。这是他必须承担的代价。

尾声：

又是一年春日，万物复苏。  灵儿独自立于南诏最高的山峰之上，白衣拂动，俯瞰着脚下生机盎然的土地，炊烟袅袅，孩童嬉笑，一片太平景象。  阿奴与唐钰正在山下带领百姓播种灵谷，欢声笑语随风隐约传来。  刘晋元的治国策论传遍中原。  林月如的名字在江湖中愈发响亮。  酒剑仙不知又在何处醉卧云海。  李逍遥的酒肆，依旧开着，沉默地守着那份无望的等待。

所有逝去的得以安息，所有活着的找到了新的道路。那些曾经的悲惨单元，都被改写，迎来了应有的光明结局。

阳光洒在灵儿身上，温暖而和煦。她目光沉静，掠过山川河流，最终望向无垠的苍穹。  她的脸上无喜无悲，唯有如同大地般的沉静与包容。  孤独，却坚定。  她做到了承诺的一切——守护南诏，拯救苍生，不问情爱。  女娲后人的灵力在她体内圆满流转，不曾因情爱羁绊而流失，亦无需以生命为代价传承子嗣。她将如此存在下去，直至永恒的尽头，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不朽的守护神。

清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歌谣，悠长而安宁。

灵儿篇完


　　(https://www.24kkxs.cc/book/4245/4245403/44391960.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