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试探
昏暗的包间里，气氛沉滞如水，
张主任攥着纸巾的手不断的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他坐在昂贵的红木椅上，但是如此奢华的家具却让他如坐针毡。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秒钟每跳一下，他的神经也会跟着抽动一次。
“玛德。”
他低骂一声，肥厚的掌心在西装裤上反复擦拭。
探进兜里，摸出手机，屏幕里亮着那条催命的短信。
“不忠不义不孝。”
发件人那一栏赫然显示着一个死去了五年的人的名字。
“林国栋。”
那个五年前就该躺在太平间的名字，昨晚居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来。
........
时间过了好久，久到桌上精致无比的菜肴热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门外响起脚步声。
张主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椅子上弹起来，不住的用纸巾擦拭着手心的汗。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逆着光，光头在顶光反射下显得异常突兀。
市里的大名人，宋正杨。
“老张，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啊？”
宋正杨的声音不温不火的传入包厢内，他慢悠悠地晃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擦过张主任的身边时，瞥了眼张主任僵在半空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减点肥啊，一身肥油。”
张主任的手僵在原地，讷讷的转身去伺候宋正杨。
“领导说得对，我这就开始减肥。”
他伸手将宋正杨的碗筷摆好，又拿过一瓶不知名的酱香酒给倒上。
“领导，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张主任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肥厚的身子往前倾，试图拉进两人的距离。
宋正杨没接话，只是转动着桌上的转盘，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盘盘造型优美，食材顶尖的佳肴。
可老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旋开随身的茶杯，喝了一口。
张主任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太了解宋正杨的习惯与为人了，他越是与你相敬如宾，你就越是要倒霉；越是对你非打即骂，则是你的事能成。
七年前举报林国栋时，这位领导对他一顿痛打，他也就成了张主任。
“领导，您看这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张主任手掌心里的纸巾都湿透了，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包厢门口站着的人。
这些人虎口处的老茧与腰间的凸起，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人不仅仅是本市最大手腕，更是靠着拆迁和砂石厂发家的‘地下皇帝’。
宋正杨终于抬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张主任虚伪的笑脸。
“那条短信你看懂了？不忠，吃里扒外；不义，卖友求荣；不孝......”
“不是我！”
张主任得了失心疯一般，提高声音又慌忙压低，肥硕的身子一下滚到地上跪着。
“当年是您说林国栋挡路了，让我......”
突然一个茶杯砸过来，贴着张主任的头皮飞过。
“让你做什么？伪造病历？还是检举黑医?”
张主任的脸‘刷’地褪尽血色。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领导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跟您没关系。”
他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身上的肥肉像海浪一样波动起来，看的人眼晕恶心。
宋正杨看着他像条狗一样趴在脚边，突然笑了，笑声活像个老乌鸦。
老人弯腰，用擦的铮亮的皮鞋挑起张主任的下巴。
“当年你举报林国栋的时候，胆子可比现在大啊。”
张主任的牙齿打着颤，下巴被皮鞋的鞋尖勾的生疼，却不敢躲。
“不是您当时......”
他想辩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宋正杨的眼神太冷了，这位爷手上可不是一条两条人命那么简单。
“你想说什么？说是我指使你的？”
老人突然暴起，抬脚狠狠地踹在张主任肥硕的肚子上。
沉重的撞击声后，张主任像只被踩扁的癞蛤蟆，蜷缩在地上哼哼，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看见宋正杨的眼神越来越不好，强撑着站起来，低下头认错。
“都是我鬼迷心窍，嫉妒林国栋....我不该.....”
“算你识相，记住，是你举报的林国栋，是你改的死因。”
宋正杨收回脚，掏出手帕擦了擦鞋尖，声音很轻，仿佛毒蛇吐信。
张主任连连磕头，木地板被撞的‘砰砰’作响，很快额头肿了起来。
“是！是我做的！”
宋正杨满意的眯起眼，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次终于拿起筷子，随意的拨弄几下快凉的菜肴。
“林国栋的儿子，叫林默是吧？”
张主任的动作猛地一顿，血压瞬间飙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语速飞快。
“是！那小子现在在我们医院实习，目前跟着谢通州。”
“谢通州？省医的那个心外科？”
“是！就是他！”
张主任连忙补充，生怕有哪一个信息没对上导致林默逃过一劫。
宋正杨没说话，只是把筷子放在嘴里咬着，眼睛死死盯着张主任。
“你觉得，一个实习生能翻出什么浪？”
张主任愣住了，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林默对于他来讲，不是一直都是可以随便拿捏的蝼蚁吗？
他怕什么？
“他可能找到证据了？”
“证据？”
宋正杨嗤笑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五年前的病历我早就安排人调换过了，赵老头去年也中风了，谁还能证明什么？”
他突然凑近，眼神里的狠毒与戾气像一把刀子。
“就算他找到证据又能怎么样？在这座城里，我想让谁闭嘴，谁就得闭嘴！”
张主任的心脏狂跳不止，既恐惧又兴奋，他知道宋正杨说这话的份量。
是的，在这座城里，他宋正杨就是王。
“领导的意思是？”
宋正杨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的茶叶。
“我会找人试试他，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少能耐，身后站着谁。”
张主任连忙点头，站起身来问道。
“明白！那领导，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不用动，把自己屁股收干净就行。”
宋正杨打断他，收起茶杯，背着手往门外走去。
从张主任身边经过时，目光落在张主任红肿的额头上。
“你是不是有个侄女在市一院行政工作？”
张主任一愣，随即点头确定。
宋正杨轻‘嗯’了一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张主任热泪盈眶。
“让她准备准备，下个星期去省医报到。”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张主任抹着眼泪，一边弯腰一边将宋正杨送出包厢门，他这样身份的人当然不适合跟着领导一起出门。
包厢里重新寂静下来，张主任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满桌的山珍海味在他眼里突然变得腥臭，恶心。
一股呕吐感涌上来，他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剧烈地呕吐起来。酸水灼烧着喉咙。
张主任知道，这场试探不仅仅是针对林默的，更是针对他的。
宋正杨可不是什么好主人，不过是将他当条随时可以丢弃宰杀的一条狗罢了。
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一定是他张本遂。
突然想起七年前，林国栋被警察抓走的时候，那个倔强的护士站在医院门口，眼神穿透人海，穿过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看向他张本遂。
那时候的他不懂，现在终于懂了。
命运是一条已定的路线，它只是在不同的时候给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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