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下放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1966年的深秋。
窗外的树叶片片枯黄,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中飘落,带着一种萧瑟的意味。
研究所大院里的气氛,早已不复几年前那种虽紧张却充满蓬勃朝气的科研氛围。
一种无形的、令人压抑的躁动与不安,如同北方秋末的浓雾,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此时,墙壁上贴满了大幅的标语和文字报,墨迹淋漓,字句尖锐,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许多曾经备受尊敬的名字。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激昂的语录和口号,取代了往日实验室里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此时,所有的工作都停止了,所有的研究人员不是学习就是在参加学习。
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冲击到了这个科研单位。运动的浪潮汹涌而来,许多事情开始变了味道。
“知识权威”、“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一顶顶沉重的帽子被扣下。
曾经带领团队攻克技术难关的老专家、兢兢业业管理后勤的行政干部、甚至只是平时爱发几句牢骚、有些历史问题可供挖掘的技术员,都陆续被卷入漩涡。
批斗会不时在礼堂甚至露天广场召开。
何雨水曾远远看到,一位曾在她研制铝合金时提供过宝贵支持的老工程师,戴着高高的纸帽,低着头,站在台上,接受着震耳欲聋的批判和质问。
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佝偻的背影刺痛了何雨水的眼睛。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所在的科室也未能幸免。几位副研究员和技术骨干被隔离审查,项目几乎陷入停滞。
往日热火朝天的实验室变得冷冷清清,仪器蒙上了薄薄的灰尘。
相比之下,何雨水的处境似乎要“好”上一些。
由于“YS-1”镍合金和“YS-65”铝合金的巨大成功及其在国防装备上显现出的显著效益,她的重要性得到了更高层级的某种“确认”。
她的档案被特殊标记,而且在出事前被授予了中校军衔,这使得那些最激进的浪潮在试图扑向她时,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稍稍阻挡了一下。
她没有像许多人那样被拉上台批斗,没有遭受肉体上的冲击。
偶尔有贴向她的大字报,也很快会被悄然覆盖或撕去。她仿佛被一种沉默的力量隔离在风暴眼相对平静的区域,但这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和孤立。
她依旧每天来到几乎空无一人的实验室,试图整理一些资料,或者进行一些纯粹理论性的推演。
但窗外传来的口号声、走廊里匆匆走过的人们警惕而疏离的眼神,都让她无法静心。她知道,这种“保护”是脆弱且暂时的。风暴正在升级,趋势已然无法逆转。
柳教授早已被调离了核心领导岗位,名义上是“学习”,实则近乎软禁,无法再给她任何实质性的庇护和指导。
只有偶尔通过极其隐晦的方式传递来的只言片语,提醒她要“忍耐”、“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是保住那些知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天下午,研究所新成立的“领导小组”负责人,一位姓王的代表,带着两名表情严肃的年轻干事,来到了何雨水的办公室。
王代表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公事公办和刻意疏远的复杂表情。
“何雨水同志,”他打开一个文件夹,语气平板无波,“根据上级指示和当前发展的需要,结合你所处的具体环境,组织上经过研究决定,你需要暂时离开目前的科研岗位,到更广阔天地中去,接受锻炼和再教育。”
何雨水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冰凉,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我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去哪里?”她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
“去东北,一个国营农垦基地。”王代表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文件上,“在那里,你将和广大知识青年、工农兵群众一起,参加劳动,改造思想。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和爱护。”
东北……严寒、偏远、陌生的土地。离开她熟悉的实验室、仪器、和她视若生命的研究工作。
一种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但她没有争辩,没有询问归期,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知道,任何反应都可能带来更糟糕的结果,甚至可能危及到她大脑中那些绝不能有失的知识。
“我服从组织决定。”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干涩而遥远。
离开的过程仓促而冷清。没有人敢来送行。她被允许带走简单的行李铺盖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所有技术资料、笔记、甚至与科研相关的书籍,都被严格封存检查,一律不准携带。
不过这些何雨水早就想到了,她已经提前做了备份,真正的材料此时在存在系统空间了,而实验室的则是何雨水留下来的“残次品”。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间承载了她无数心血和梦想的实验室,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沉寂的仪器设备,然后毅然转身。
她的军衔和那点微弱的“保护”,最终能为她争取到的,仅仅是不戴帽子、不挂牌子、相对“体面”地离开,以及两张通往冰天雪地的硬座火车票,她被告知,将有一位负责“陪同”她前往目的地的人员同行。
深秋的站台,此时的四九城,已经有些凉意。何雨水临走前,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四九城。心里默默念道“我会回来的。”
绿皮火车喷吐着浓重的白汽,发出沉重的喘息。车厢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同样神情茫然、带着行李被下放的知识分子,更多是喧闹嘈杂、奔赴各地的串联学生和普通旅客。
何雨水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变得荒凉的华北平原景象。田野光秃,树木凋零,天地间一片灰黄,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表情严肃,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过,只是尽职地履行着“陪同”的职责。
火车轰隆隆地向北,再向北。气温明显越来越低,车窗玻璃上开始凝结起冰冷的霜花。
经过几天几夜漫长而疲惫的颠簸,当广播里终于报出那个陌生的东北小站名时,何雨水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了火车。
一股强劲、干冷、仿佛能瞬间冻透骨髓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窒息。举目四望,是一片无比辽阔、苍茫而陌生的土地。
站台简陋而粗糙,几个穿着厚重棉袄、脸色黝黑的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吆喝着。
一辆破旧的、裹满泥泞的解放牌卡车停在站外,将是接她去往最终目的地农垦基地的交通工具。
何雨水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棉衣,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陌生的空气。
巨大的落差感和孤独感如同眼前的寒流一样席卷了她。
(https://www.24kkxs.cc/book/4245/4245192/44355418.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