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朱允炆来了?
“允炆必不忘今日两位先生之恩!”
朱允炆看着眼前为自己殚精竭虑的黄子澄和齐泰,语气沉重而真挚,郑重其事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说实在的,朱允炆心中此刻确实是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动。在这深宫之中,能得如此不计个人得失的辅佐,实属难得。
黄子澄和齐泰两人甘愿为了自己,主动去承担那可能招致非议的“恶名”,背下黑锅,而将唱红脸、施恩惠的机会留给自己,以此助自己收服朱煐那等桀骜难驯却又能力超群之臣。为此,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最为看重的清誉名声。
两人都是读圣贤书出身的文人,朱允炆深深明白名声、气节对于一个正统文人而言有多重要,那几乎是比性命还要紧的东西。
而偏偏,就是如此看重名声的两人,为了自己这个学生和主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这份决绝,令人动容。
这更是一场押上一切的豪赌!
赌的就是自己能够成功争得储位,最终登临那九五至尊的宝座。若是日后不能登基,功败垂成,那么今日他们所有的牺牲不仅将白费,恐怕连两人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和清算。真正是做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运彻底捆绑。
所以,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是精明的中立派,在形势没有彻底确定明朗之前,在洪武皇帝这棵大树依旧参天之时,他们是绝不会轻易下注的,只会持观望态度。
甚至哪怕朱允炆当真被立为储君,在老朱去世、权力真正稳固交接之前,这些人之中的大部分也依旧不会采取什么明显的动作,只会暗中示好。
在朝廷里面混,最重要的是一个“稳”字,明哲保身是首要。
那么,最稳的选择是什么?
那自然是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等形势彻底明朗、再无变数之后再下注投靠,虽然这样获得的从龙之功和利益会小很多,但同样的,也几乎不用承担任何政治风险。
正是因为大部分朝臣都是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所以朱允炆才愈发明白眼前黄子澄和齐泰这番早早押注、毫无保留的支持是何等可贵,何等义薄云天。
“殿下洪福齐天,只要能顺利登临大宝,开创盛世,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微末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黄子澄摇了摇头,看着朱允炆真情流露的样子,心中很是慰藉,觉得自己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两人之间的交集并非仅限于简单的君臣之别,黄子澄是朱允炆正儿八经的启蒙老师,是亲自看着、手把手教着朱允炆从懵懂孩童长大的,这样的深厚情谊让黄子澄在争储之事上根本没得选择,必须全力支持,但同时,也让两人的政治命运彻底进行了深度的捆绑,难以分割。
......
就像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倘若是换一个人,像黄子澄这般在朝堂之上,在尚未和朱允炆详细商议、取得明确首肯的情况下,就贸然改变了朱允炆原有的计划,甚至带着整个文官集团的人一起脱离了朱允炆预设的轨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允炆必然要追究其僭越之责,甚至因此大发雷霆也是正常的事情。可当这个做出“擅自”举动的人是黄子澄的时候,朱允炆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在怪罪,而是在思考黄子澄此举是不是有着自己未能洞察的更深层考量,是不是更好的应对之策........
这就是关系远近带来的一个巨大区别。
关系足够亲近,信任足够深厚,所以才能产生这种近乎本能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能得到未来君主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本身就是无数臣子梦寐以求却求之难得的殊荣和倚重。
“允炆。”
这时,一直静静聆听、面色凝重的吕氏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娘?”朱允炆疑惑地转头看向吕氏,不知母亲为何突然出声。
“跪下!好好谢谢两位先生的擎天保驾之恩!”吕氏语气坚决,带着命令的口吻。
吕氏话音刚落,朱允炆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便直接屈膝,端端正正地跪倒在了黄子澄和齐泰面前的地上。
“殿下不可!此礼万不敢当!”
“折煞臣等了!殿下快快请起!”
黄子澄和齐泰顿时脸色骤变,惊得魂飞魄散,两人手忙脚乱地抢上前去,一左一右就要将朱允炆搀扶起来。储君跪臣子,这于礼制不合,乃是骇人听闻之事。
“两位先生就不要阻拦了,先生们的大恩,值得允炆这一跪。”
这时候吕氏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走上前几步,看着慌乱的黄、齐二人:“我和允炆这孤儿寡母的,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若是没有两位先生这般的忠直之臣倾力相助,怕是早就被人欺负得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的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在朱允炆身上,语气郑重如同起誓:“两位先生都是真心实意为允炆着想的,这份情谊,我们母子永世不忘!允炆也定然不会忘了两位先生今日的恩情!日后若是上天庇佑,允炆得以登基,今日之恩,必有重报!绝不让两位先生今日为允炆所做的牺牲白白付出!”
吕氏说得极其郑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太子妃言重了,言重了!这些都不过是我等为人臣者的分内之事,值不得太子妃和皇孙殿下行此大礼,万万值不得啊!”黄子澄在慌乱间,已经和齐泰一起强行将朱允炆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心中又是惶恐于礼制,又是汹涌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虽然理智上清楚地知道吕氏这一手就是赤裸裸的收买人心,是阳谋。但知道归知道,当一位未来的大明皇帝真真切切地跪在自己面前,如此真诚地许下重诺时,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澎湃情感依旧无比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内心。
这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啊!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这让黄子澄心中作何感受?其心中翻涌的激动与誓死效忠之意,不言而喻........
......
东宫之内,气氛凝重而深刻。
黄子澄提出了牺牲自己和齐泰的名声,以帮助朱允炆缓和与朱煐之间关系的策略。而朱允炆和吕氏,则以最真诚的态度和最高的礼遇,给出了沉重的承诺。
不得不说,在历史上能够最终登基称帝,从雄才大略的朱元璋手中接过权柄的朱允炆和其母吕氏,本身就绝非寻常人物。就冲朱允炆这毫不犹豫、真心实意的一跪,可以想象,经此一事,黄子澄和齐泰已经彻底成为了朱允炆核心圈层中毋庸置疑的死党,君臣关系牢不可破。
收买人心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让对方明明知道你在收买人心,却依旧因为你所展现出的极致真诚和巨大“代价”而甘之如饴,誓死效忠。
.....
而与此同时。
在京城另一边的朱煐府中,气氛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热闹非凡,与东宫内的凝重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煐获封“中兴侯”,可谓一步登天,圣眷优渥,引得众人齐来道贺。退朝之后,除了急匆匆赶回家中告知妻儿好消息的凉国公蓝玉之外,秦王朱樉、皇孙朱允熥、商贾胡老三、书吏张平、以及大儒方孝孺,全都跟着今日的主角朱煐,重新回到了他那座略显简朴的府中。
众人刚回到府中,就惊讶地看到府内已然张灯结彩,仆从面带喜色。穿过庭院来到会客厅,更是看到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极其丰盛的酒席,珍馐美味,香气四溢........
看到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满桌酒席,饶是见多识广的朱煐也不由得愣住了,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错愕。
“这是........谁安排的?”朱煐不由得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朱樉。在他的第一反应里,能有这般手笔和心思提前安排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位性情豪爽、又极力想结交自己的秦王殿下了。
然而,朱樉却是一脸的迷茫和诧异,左右环顾,显然,他对此也并不知情,并非是他所为。
“朱御史,这酒席倒是安排得恰到好处,喜庆应景。可惜,并非是本王安排的。”朱樉看出了朱煐眼中的问询之意,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他心中暗暗后悔不迭,他娘的,本王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多好的一个拉近关系、表现周到的机会啊!怎么就没想到提前准备呢?真是失策!
.....
不是朱樉?
朱煐心中疑惑更甚,目光不由地又落在了一旁安静站着的朱允熥身上,不过很快就自行略过了。以朱允熥那内向怯懦的性子,加之年纪尚小,在宫中并无势力,定然也不会是他。更何况这小子也不是个能有如此细腻周到心思的人。
至于其他人........
张平和方孝孺定然也不是,两人性格刚正不阿,清廉自守,这种大摆宴席、迎来送往的事情明显不像是他们两人能够干得出来的,也非其行事风格。
那么........排除了所有可能,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朱煐的目光,连同其他几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落在了总是面带笑意、八面玲珑的胡老三身上。
显然,在目前看来,最符合标准、既有财力又有这般高情商和行事风格的,也就只有这位深谙世故的胡老三了。也只有他,才会想得如此周到,做出这般细致入微的安排。
然而,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胡老三却是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冲众人解释道:“诸位明鉴,虽然小人很想说这桌为侯爷庆功的酒席是小人安排的,能借此聊表心意是小人的荣幸........可........天地良心,这酒席确实是和小人没有什么关系........小人也是刚进府才看到。”
胡老三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再次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解。
也不是胡老三?
朱煐闻言,眉头深深皱起,心中疑云密布。也不是胡老三的话,那还能是谁?总不会是先前说要先回家一趟的凉国公蓝玉吧?可蓝玉一个粗豪武将,哪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和提前布置的时间?
而就在朱煐心中充满困惑,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道爽朗而熟悉的笑声,从内堂方向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哈哈哈哈,中兴侯,秦王殿下,诸位,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让我一番好等!”
听到这个声音,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声音的源头处........
“蒋指挥使?”
当看清从内堂走出、满脸堆笑说话的人时,朱煐也不由有些愕然,明显愣了一下神,完全没料到会在此情此景下见到他。
其余人,如朱樉、朱允熥、张平、方孝孺、胡老三等,就更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解,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清状况........这位天子近臣怎会在此?
蒋瓛从内堂快步走了出来,一脸热情洋溢的笑意迎上前,一边对着朱煐拱手,声音洪亮地恭贺道:“恭喜中兴侯!贺喜中兴侯!”
走到近前之后,朱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重重疑惑,好奇地看向蒋瓛,目光在那桌丰盛的酒席和蒋瓛之间来回扫视:“蒋指挥使,这桌酒菜........这是........”
“诶!朱御史且慢,”蒋瓛连忙摆手,眯着眼睛笑呵呵地再次拱手,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能听见,“朱御史误会了,这酒菜可不是蒋某能安排、敢居功的啊。蒋某不过是替人跑腿办事的。真正安排这桌酒菜的,另有其人,是那位贵人特地吩咐,恭贺朱御史您高升中兴侯,在朝中大发神威,立下不世之功!”
而蒋瓛的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一凛,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凝滞了几分........
安排这桌酒菜的,竟另有其人?
蒋瓛只是替人办事?
蒋瓛是谁?
那可是大明如今权势熏天、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锦衣卫又是什么衙门?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是帝王最锋利的爪牙!
普天之下,还能有谁,能如此随意地差遣动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让他甘心做这等布置宴席的琐事?
这让蒋瓛安排酒菜的人是谁,其尊贵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不言自明!
........
“是........是皇爷爷?是皇爷爷让蒋指挥使你安排的这些酒菜?”
朱允熥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向蒋瓛,声音里带着颤抖。
蒋瓛笑着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你猜对了”的赞许神色:“殿下猜的一点不错。早在朝会尚未结束之时,陛下便已密令下官提前出宫,快马加鞭,为朱御史张罗好了这庆功宴。陛下圣心独运,算准了时辰,正好让朱御史您退朝回府,便能立刻享用,连片刻都不需等待。”
他转向朱煐,语气愈发谦和:“下官仓促之间,只点了些京城知名酒楼的拿手特色,也不知是否合朱御史和诸位的口味,若有疏漏,还望海涵。”
蒋瓛满脸堆笑,姿态放得极低,不敢有丝毫托大,尤其是对待朱允熥,更是和颜悦色,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他可是除了老朱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朱煐真实身份和老朱心底那盘大棋的人,对朱煐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怎敢有半分托大?
其余的人听着蒋瓛这番详细的解释,大家都不由得面面相觑,暗中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陛下亲自下令,让锦衣卫头子提前安排酒菜?而且还是如此周到,连时间都掐算得这般精准?
什么时候杀伐决断的洪武皇帝,变得这般细心,心思如此细腻,竟会体贴臣子到这种程度了?
洪武朝开国至今,就没有听说过老朱对哪个臣子有过这般近乎“宠溺”的举动!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过,众人惊骇之余,转念一想,目光再次聚焦到朱煐身上时,心里头那点不平衡和诧异瞬间又被压了下去。
以朱煐那鬼神莫测的本事,短短数日便为朝廷筹措到数百万两赈灾银的滔天功劳,无论陛下今日给予何等超规格的待遇,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甚至显得陛下此举颇有识人之明。
莫说是放眼洪武一朝,便是纵览千年史册,又有几人能创下如此经济奇迹?这般一想,陛下此举,反倒显露出一种爱才惜才的明君气度。
不过这更进一步地证明了老朱对于朱煐的超乎寻常的看重。
这一桌子御赐规格的酒菜所代表的殊荣,即便是身为亲王、见惯世面的朱樉,也看得频频咂舌,心里五味杂陈。
这待遇........别说寻常朝廷官员了,就连自己这个亲儿子,也从未有过啊........父皇何曾对自己这般细心关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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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恩浩荡,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蒋指挥使辛苦奔波了。”
见朱煐似乎还愣在原地,沉浸在思绪中,张平赶忙上前一步,代替朱煐向蒋瓛拱手道谢,言辞得体。
“张大人客气了,小事而已,何必言谢。能为陛下和朱御史分忧,是蒋某的荣幸。”蒋瓛连连摆手,随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煐一眼,声音压低了几分,“日后啊,说不定还得朱御史多多关照呢。”
“蒋指挥使这是说哪里话,”张平的性情虽然刚正,可并不代表着他没有情商和分寸,此刻自然是笑脸相迎,“以蒋指挥使的身份地位和陛下的信任,再怎么着,也用不到我老大来关照啊。倒是我们,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需蒋指挥使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呢。”他深知交友之道,人何以待我,我便如何待人。
“蒋指挥使事务繁忙,若不嫌弃,不如一同入席,饮一杯水酒再走?”张平顺势发出邀请。
“不了不了,”蒋瓛连忙拒绝,神色一正,指了指皇宫方向,“陛下那边还等着下官回去复命呢,圣意不可违。我就不在此碍眼,耽误诸位庆祝朱御史的庆功宴了。告辞,告辞!”
蒋瓛办事极有分寸,他是老朱的绝对心腹,而且现在朱煐的真实身份只有他和老朱两人知晓。此时确实不适合和朱煐单独相处太长的时间,表现得过于热络,万一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耽误了老朱暗中布局的大事,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蒋瓛便利落地一拱手,转身欲走。
然而就在这时........
府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声,夹杂着马蹄声和家丁的劝阻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齐刷刷地向府门方向看去........
紧接着,就看到燕王朱棣一身常服,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亲王气度,领着一队亲随,抬着好几箱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礼品,未经通传便径直闯入了府中院落。
“老四?你来此做甚?”
一看到朱棣,朱樉立刻眉头一皱,像是护食的猛虎般迎了上去,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善。
朱棣只是淡淡地、甚至带着些不耐烦地扫了朱樉一眼:“二哥,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这乃是朱御史的府邸,并非你的秦王府,怎的整的好像是你家一样,还要拦着弟弟我不成?”
朱棣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说完便直接越过了挡在面前的朱樉,将其近乎无视,目光牢牢锁定在朱煐身上。
他快步走到朱煐面前,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诚恳无比的表情,深深一揖:
“朱御史,先前种种,皆是本王一时糊涂,多有得罪!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王思前想后,深感愧疚。今日本王特备薄礼,前来登门谢罪,只盼能与朱御史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还望朱御史念在本王一片诚心,收下这些心意。”
说话间,朱棣的目光紧紧盯着朱煐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看到了朱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错愕和茫然,心中不由暗自一喜。
哈哈哈,没想到吧!朱御史定然是没想到本王的心胸竟能如此开阔,姿态能放得如此之低!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亲王颜面道歉,便是你朱御史心中也该于心不忍了吧?朱棣仿佛已经看到了缓和关系的希望。
........
朱棣没有看错,此刻的朱煐看着眼前这位姿态谦卑得不像话的燕王,心中的确是错愕万分。
不过,朱煐错愕的根源,并非朱棣所想的什么“于心不忍”,而是极度惊讶于这朱老四的表现,与他认知中的历史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奶奶的!大清编纂《明史》的是哪几个狗东西?写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就是坑死人不偿命啊!
这就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日后的永乐大帝?这就是那个敢起兵“靖难”、夺了侄子江山的朱老四?
眼前这个能屈能伸、甚至显得有些“卑微”、连续上门道歉的主儿,跟《明史》里记载的那个“貌奇伟,美髭髯,智勇有大略”的骄傲燕王,有半毛钱相似吗?
这特么的完全不合理啊!人格分裂吗?
朱煐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郁闷加凌乱了。
自己明明熟读《明史》,自认为对老朱家这几个关键人物的性格了如指掌,盘算着凭借这份“先知”完成那个“为家国天下谏言而被君王所杀”的系统终极任务,应该十拿九稳,简单模式。
可现在,现实狠狠打脸。先是老朱的性格与《明史》中记载的“雄猜好杀”截然不同,脾气好得吓人,自己怎么作死似乎都能被容忍。
现在倒好,连以“刚毅果决”著称的朱棣,也活生生变成了能三番五次放下身段、主动求和的模样........
难不成这朱老四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受虐型人格”?越是对他不客气,他越是来劲?
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朱棣,朱煐都直接无语住了,只觉得自己的“求死之路”真是前途多舛,对手一个个都不按剧本出牌。
........
朱煐没有说话,朱棣只以为是朱煐被自己的行为所打动,不忍心再怪罪自己,当即心中更喜三分。
而后朱棣又扭头看了朱樉一眼,眼神一厉。
老二,你丫给本王等着!
不就是当贤王,不就是和朱御史联手吗?你能与朱御史联手,我便不行了?
不就是比本王入京早了一些时间,取得了朱御史的信任吗?
这等人才,本王真要争取,你拿什么与我斗?
朱棣早就已经把朱樉和朱煐之间发生的那点事情给调查了个底朝天。
朱樉和朱煐在朝堂上初见,一见面就是天雷地火怒喷起来,与自己当街纵马与朱御史发生冲突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朱御史能和老二化敌为友,那自己与朱御史之间,同样也行!
想到这里,朱棣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坚定.....
“来啊,把礼品都给本王抬进来!”
朱棣大手一挥,就要让人把东西礼品给抬到院子里。
而这会儿朱煐也反应了过来....
朱老四这是想和自己化干戈为玉帛?
这哪儿行?
之前好不容易的辛苦经营付之东流也就罢了,眼下这要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万一老朱这头再出点意外没死成,朱允炆在位时间又短,不一定能让自己死成,一旦皇位落到朱老四的手里,那自己可不就完蛋了?
化干戈为玉帛的下一步就是当朋友,这都成朋友了,让朱棣解决掉自己的难度可就太大了.....
想到这,朱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他可不想一辈子留在大明,九世轮回,八世的任务都完成了,就剩下这么一世的任务,完成之后就能回到现代,得享长生,这说什么都要完成啊!
不行,朱老四这条线必须要拉住!
朱煐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结果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寒而栗。
当即开口。
“燕王殿下还是将这些大礼给收回去吧,这来路不明的钱,下官可不敢收。”
朱煐冷声道。
声音传入朱棣的耳中,朱棣的脸色刷的一变。
“朱御史误会了,本王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朱棣刚要解释,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朱樉直接开口打断道:“既然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就更没有必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朱御史,要不把老四给扔出去?你不方便动手就让本王来,好久没有亲自动手了,这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技痒难耐....”
说着朱樉已经开始搓起了手腕....
朱棣的脸色更黑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朱樉:“老二,你真当本王怕了你?”
“不怕那你可以试试。”
朱樉也是半点不怵朱棣。
“试试就试试,你便以为你的身手稳压本王了?”
“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稳压?老四,我看你是在封地待久了,飘了,今天我这个当二哥的就好好教育教育你,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做长兄如父!”
“我呸!怕你不成?”
朱棣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呢。
按理说朱棣是有城府的,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被激怒,更不可能被激怒到要和朱樉动手的程度。
可这接连不断地被羞辱,朱棣也是恼了。
堂堂燕王,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他倒是没有觉得是朱煐的问题,没办法,朱煐在朝中的言行太正了,过于刚正。朱棣根本不可能觉得朱煐是故意针对自己。
但自己一次次低头却每一次都受到羞辱,这其中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朱樉这个老六在背后搞鬼!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朱棣心里头就是怒火中烧。
从入京城开始就受到朱樉针对,还亲自下场,看似给朱御史撑腰,你丫的怕是就像这对老子吧?
朱棣心里暗想着。
又想到今日自己这接连多次低头,以礼相待,却热脸贴冷屁股的经历....朱棣的心中更恼....
朱御史是什么性子的人?以他的性子,会故意针对自己?
显然不会,朱御史针对也只会平等地针对任何人,但他只是就事论事,可偏偏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一套行不通了。
无论自己如何道歉都被直接拒绝,甚至一口一个骂自己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这普天之下成天造谣说自己狼子野心想要造反的,除了老二之外还有谁?
没了!
朱棣越想越怒,心中怒气值已经拉满.....
.....
朱樉也已经跃跃欲试。
朱樉倒是确实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当未来的大明贤王,朱樉连练武的时间都少了,手痒难耐。
原本朱樉已经决定日后要以理服人,少动用拳脚。
可那也要分对谁,面对朱棣,朱樉直接忽略掉了这个决定。
针对朱老四这种狼子野心,意图造大明反,有造反危险性的危险分子,那就要给他一个教训,深刻的教训!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以理服人咱身为大明贤王自然是擅长,可要面对这种顽固分子,那本王也是略通一些拳脚!
.....
府中院子里。
剑拔弩张。
眼看朱樉和朱棣就要打起来,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拦在了朱樉和朱棣的中间.....
“秦王,燕王,你们之间的恩怨下官管不着,但陛下说了,今日朱御史府中设宴,乃是庆功宴,吩咐下官安排好这场庆功宴,你们要是影响到了朱御史的庆功宴,就休怪下官让锦衣卫拿人了!”
蒋瓛一开口,立刻就让场中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蒋瓛的身上,张平方孝孺都是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蒋瓛要拿秦王和燕王?
不是,都说锦衣卫吊,可锦衣卫....这么吊的吗?
此情此景着实也是让张平和方孝孺大开了眼界.....
不光是张平和方孝孺惊呆了,朱樉和朱棣也是愣住了.....
看着此刻凛然无惧两人的蒋瓛,两人都有点懵.....
不是,也就在封地待了些年,现在这京城的锦衣卫,都已经这般嚣张了?
锦衣卫虽然说声名赫赫,可要说捉拿王爷,那是没有这个权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更是没有这个胆子。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只是眼下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按照常理而言,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不敢轻易对王爷出手,尤其是朱樉和朱棣。
这俩都是老朱和马皇后生的亲儿子,这地位自然不用多说。
可眼下的情况,偏偏不能以常理度之!
秦王和燕王的身份是高不假,是陛下嫡子,地位尊崇,可这院子里,偏偏还有一个身份更加特殊、在陛下心中分量可能更重的朱煐呢!
作为这天底下唯二知道朱煐真实身份的人,蒋瓛十分清楚,在两位权势赫赫的王爷和这位流落民间、刚刚认回不久的嫡皇长孙之间,一旦发生冲突,老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哪一边,会护着谁。陛下对这位长孙的愧疚和期望,远超寻常父子之情。
只要弄明白了陛下这份最深的心意之后,剩下的选择就很简单了,直接站队皇长孙殿下就是了!坚决维护陛下的真正意图!
暗中保护皇孙殿下,维持宴席秩序,不让两位王爷的冲突惊扰到殿下,陛下知道了,非但不会怪罪,只会夸赞他蒋瓛办事得力,忠心可嘉,懂得维护大局!
蒋瓛的心里因此十分平静,甚至有些笃定,丝毫没有因为可能得罪朱棣和朱樉而产生的担忧。两个王爷而已,终究是臣子。锦衣卫终究是只听命于陛下一个人的,是他老朱的私人鹰犬机构,而蒋瓛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就更是如此了,一切行动准则,只看老朱的意志。此刻,老朱的意志,就是确保朱煐的庆功宴顺利进行,不容破坏。
......
“两位王爷,别的下官管不着,可今日你们要真想在朱御史的庆功宴上出手,搅了这场喜庆,那下官就只好得罪了!锦衣卫的规矩,想必二位殿下是知道的!”
蒋瓛冷声直接威胁,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上,虽未出鞘,但那姿态已是寸步不让。
他身后随行的几名锦衣卫力士也悄然上前半步,无形中形成了一道压迫线。
见蒋瓛竟是动真格的,摆出了不惜动手的架势,无论是心高气傲的朱棣还是脾气火爆的朱樉,脸色都瞬间变得颇为难看,一阵青一阵白。不过现在两人也确实是被架在了这里,进退两难,动手不是,不动手又咽不下这口气,当真是骑虎难下.....
“哼!今日是朱御史的庆功宴,本王便不与你这鹰犬计较,免得扫了兴!老二,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最终还是朱棣率先恢复了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他担心再僵持下去,当真动起手来,会彻底影响到朱煐,到时候自己这拉拢没拉拢成,反倒是把对方更进一步地推到老二那边,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他朱棣能屈能伸,不争这一时之气。
朱棣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让人将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悉数留下,转身对着朱煐拱了拱手,语气尽量平和:“朱御史,今日多有打扰,恭贺高升,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说罢,也不等朱煐回应,深深看了一眼朱樉和蒋瓛,冷哼一声,扭头便带着随从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倍感憋屈的院子。
“切!装什么大度!”看着朱棣的背影,朱樉不屑地啐了一口,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狼子野心之辈,也想插手我们稷下学宫?也想学本王当个贤王?老四他也配?”他转向朱煐,换上一副“我早就看透他了”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道:
“朱御史,你可千万别被老四这假模假样给骗了!这家伙狼子野心,心思深沉着呢,你可得小心着点。他送来的这些东西,指不定就藏着什么钩子!你要是不擅长应付他这种笑面虎,你就喊本王,本王很擅长对付他!”
“对付他这种人就不能和他讲道理,他肚子里净是一些歪理邪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就该直接给他揍一顿,揍一顿就老实了,本王最有经验!”说着朱樉还呲了呲牙,晃了晃他那沙包大的拳头,似乎回味着以往“教育”弟弟们的快感。
周遭众人,张平、方孝孺等,闻言皆是齐齐无语,额头仿佛有黑线垂下。这位秦王殿下,思维方式果然还是那么........直接了当,充满了武人的特色。
.....
一旁的朱允熥默默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将每个人的反应、每句交锋都尽收眼底,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老朱让他住进朱煐的家中,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让他向朱煐学习那刚正不阿的脾气性格,希望能改改他自幼因宫廷环境而形成的懦弱、优柔寡断的性子。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还是老朱希望通过这种朝夕相处,让朱允熥和朱煐多培养培养兄弟感情,让朱煐对老朱家产生归属感。毕竟两人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就算暂时不相认,日常接触中,潜移默化,多少也会产生一些天然的羁绊吧?血浓于水,总该是有些感应的。
老朱打的是以情动人的精细算盘,到时候摊牌身份之后,也方便顺理成章地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传出去,免得到时候朱煐那执拗性子一上来,翻脸不认人,来个视金钱如粪土,视皇位如草芥,那老朱可就真是傻眼了,一番苦心筹划付诸东流........
没错,老朱这就是在未雨绸缪地进行“道德绑架”,要用亲情和责任感这把软刀子,一点点地、不动声色地绑住朱煐那颗可能“放飞自我”、不受约束的心。
因为老朱太明白了,换做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面对九五至尊的宝座,自然是千肯万肯,绝无拒绝之理。可偏偏朱煐的性子........这皇位,还真不一定能绑住他。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敢拿来在朝堂上豪赌、视若草芥的人,还会在乎区区皇位吗?这才是最让老朱心里没底的地方。
是以,朱允熥实际上就是老朱埋在朱煐身边的一颗重要的棋子,一个温柔的后手,既是观察者,也是情感纽带........
而事实上,老朱的想法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些日子以来,朱允熥虽然大多时候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存在,不曾多发表意见,可朱煐的所言所行,其刚直不阿,其智慧锋芒,其与张平、方孝孺等人时而激烈、时而融洽的理念碰撞,全都被朱允熥一点一滴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悄然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而今天的这一幕,燕王送礼碰壁时那隐忍的怒意,秦王仗义执言时那粗豪的直率,蒋瓛秉公无畏时那冷峻的坚决,也都被朱允熥清晰地看在眼里........
隐隐的,朱允熥感觉心底有某种被压抑已久、几乎僵死的东西在悄然松动,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陌生的热血悄悄上涌,让他常年略显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了一丝极淡、不易察觉的红晕。
......
朱棣扔下礼物就走了,走得干脆,却也憋着一肚子火,想必回到燕王府少不得要发泄一番。
而紧接着,朱煐就毫不迟疑地、几乎是立刻吩咐下人:“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立刻追上去,送回燕王府!”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开玩笑,咱处心积虑就是要把你往死里得罪,能收你礼物?那不是前功尽弃,让你觉得有缓和余地?这口子绝不能开。
在朱煐的宏大“作死”计划中,朱棣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是确保未来“死亡率”的关键备份。
原本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完成那个“为家国天下谏言而触怒君主被杀”的终极任务,在大明洪武朝应该是十拿九稳、十分简单的事情——毕竟老朱的屠刀那是名声在外。可真正操作起来之后,朱煐才发现并非如此,简直是困难模式。
老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对自己无比宽容,尤其是最近,压根连发脾气都不发,几次三番在死亡边缘试探,结果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甚至偶尔还能得到两句不着调的夸赞。
这让朱煐十分无奈且焦虑。哪怕他已经想好了后手,比如通过和胡老三私下制造金钱来往的假象,试图让老朱误会自己贪污受贿且数额巨大,可他依旧不确定,以老朱目前这种反常的、近乎纵容的态度,到底能不能狠下心直接把自己给嘎了。这老朱,不按历史套路出牌啊。
未雨绸缪总归是没错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大明开国之后,按历史走向,前三任皇帝分别是老朱,建文帝朱允炆和永乐帝朱棣。
所以朱煐决定,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在老朱手下积极找死的同时,也得给未来的朱允炆和朱棣身上做好“仇恨”铺垫,广撒网,多敛鱼。
倘若朱允炆和朱棣能提前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最好是能够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话........
那就算自己在老朱这头吃了瘪,没能死成,日后在这两位手下,也依然保有持续作死、最终成功的希望。这叫多线程操作,确保任务完成。
毕竟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五年了,老朱年事已高,留给朱煐“激怒”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朱煐并没有绝对的信心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真正触及老朱那深不可测的逆鳞,让他下达处死自己的命令。时间紧迫啊。
如此来算的话,朱棣这一条线就变得尤为重要了........这可是未来的永乐大帝,若能让他记恨上,那成功率必将大增。这可是个硬骨头,也是个大机会。
所以,必须把朱老四往死里得罪!往绝路上逼!不留任何余地!
不过,目前来看,这朱老四这条线怕也是不太好走。这丫的好像多少遗传了老朱那点“容易对特定人才产生奇异宽容”的性子........最近简直是抽了风了一样,态度转变令人费解。
明明之前朱老四入京的时候,在朱雀街纵马扰民,被自己当众斥责并亲手送进了应天府府衙大牢里关了好几天,这双方总该是结下死仇了吧?面子丢大了。
朱老四总该记恨上自己了吧?
可这丫的,记恨了一段时间之后,难道自个儿消化了?还想通了?斯德哥尔摩了?
现在这不但在朝堂上的时候偶尔会帮自己说几句话,如今竟然还拉下脸皮,带着重礼上门拜访........这脸皮厚度,简直堪比应天府城墙。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是以退为进?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算计?难道他看出了我的“求死”意图,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朱煐着实是有些郁闷,感觉自己的“求死之路”真是坎坷重重,步步惊心,对手一个个都像是开了天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有种拳头打在空气里的无力感。
......
朱棣刚走没多久。
院子里的众人还没来得及从刚才那充满火药味的插曲中完全回过神,更没来得及正式入席呢,门房又脚步匆匆地前来通报,又有人登门了........
来的乃是熟人,正是刚刚被晋封为凉国公不久的蓝玉。
却是蓝玉回府匆匆安置了一下之后,便带着妻儿老小就一同来参加朱煐的庆功宴来了。看得出,他不是走过场,而是真心实意来道贺的,连家眷都带上了。
大家看到蓝玉这一大家子全来了,也是不由得有些惊讶。蓝玉本人一身常服却难掩彪悍之气,他的妻子叶氏端庄得体,长子蓝春已有些少年英气,二儿子蓝夏、三儿子蓝斐年纪尚小,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共五人,可谓是给足了朱煐面子,这阵仗可比两位王爷单独前来显得亲近多了。
好在蒋瓛将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宴席的桌子足够大,座位也足够多,添几副碗筷而已,倒也不显得拥挤忙乱。
蓝玉来的同时,自然也带上了厚礼,规格丝毫不逊于方才朱棣留下的那些,甚至在某些方面更有武人的实用特色。
蓝玉是何等人物,久经沙场,洞察力惊人,一进院子锐利的目光一扫,就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再一看地上还有些痕迹、还没来得及完全搬走的朱棣留下的礼盒箱子,眉头就是习惯性地一皱。询问之下,从快人快语的朱樉那里得知了燕王朱棣刚刚来过并送礼被拒的消息,蓝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眼神中也透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冷意与警惕。
蓝玉和朱棣之间的关系,那也是相当不咋地,甚至可以说是潜在的对手。
蓝玉从始至终都是已故太子朱标的忠实追随者,他忠心耿耿于朱标,及其子嗣。在这方面,他和秦王朱樉倒是立场相似。
蓝玉凭借其卓越的军功和敏锐的、甚至是有些跋扈的直觉,看待综合能力优秀、在军中亦颇有声望和根基的燕王朱棣,心中同样是充满了戒备和不满。他也始终觉得朱棣是狼子野心,非久居人下之辈,对皇太孙的未来是个巨大威胁,不可不防。
“燕王送礼?哼,准没好事!黄鼠狼给鸡拜年!”蓝玉语气笃定,带着顶级武将特有的直率和不容置疑。
“幸好秦王殿下在此,出手阻拦,蒋指挥也使力,要不然还指不定被怎样算计了呢。”他朝着朱樉和蒋瓛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们方才的举动。
他转向朱煐,神情严肃,由衷地劝诫道,声音洪亮:
“朱御史,这燕王朱棣,你还是得防着些才好啊。此人........心思缜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简单。”这话从一个骄傲的国公口中说出,分量已然不轻。
“多谢凉国公提醒,这点下官自然晓得。”朱煐从善如流地点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凝重,“燕王之心,怕是路人皆知了,秦王殿下天天在耳边提醒,下官怎会忘了?他的礼,是断不敢收的。”
“朱御史知晓便好!心里有杆秤就行!”蓝玉见朱煐心中有数,并非懵懂无知,脸色稍霁,他是个爽快人,顿时将不快抛在脑后,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好了!今日是为朱御史贺,为中兴侯贺的大好日子,咱们就不提燕王那等晦气事了,免得扰了大家的兴致!酒宴可备好了?老夫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蓝玉的心情也是真的很好。
原本困扰他许久的、几乎堪称死局的困境,因为朱煐的出现和那一番石破天惊的操作,竟然真的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得以解开,至少是看到了化解的曙光。
之前成天提心吊胆,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老朱找个由头,像处置胡惟庸、李善长他们一样给咔嚓了,毕竟他在朝中、军中的势力太大,已是尾大不掉之势,功高震主,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正如朱煐最早先在朝堂上剖析的那样,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倘若是老朱选皇孙朱允炆登基,那他蓝玉就得杀,否则极易发动兵变扶持有血缘关系的朱允熥上位;倘若老朱选朱允熥登基,那他蓝玉同样也得杀,因为朱允熥年幼,蓝玉作为至亲舅爷且势强,朝中无人可以遏制,必成外戚专权之势。这简直是无解的难题,让他寝食难安。
这无解的难题,如今似乎看到了化解的曙光,怎能不让他蓝玉心怀大畅,看朱煐越发顺眼?这顿庆功宴,他是发自内心地想来喝上几杯。
外人并不知晓朱煐的真实身份,更无从揣测老朱心里面已然做好了将皇位交给朱煐的打算。
因此,先前朱煐在朝堂上的分析,站在当时的角度看,可谓是没有半点毛病,精准地点破了蓝玉及其家族面临的险境。
蓝玉以及整个凉国公府,整个蓝家都曾面临着一个看似无法破解、令人绝望的死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现在,情况正在发生变化。朱煐的名望和能力正如日中天,只要再沉淀些年岁,其在朝堂内外的影响力,超过蓝玉都不是不可能。
到了那时,凉国公府就并非是能独霸朝堂、令君主忌惮的唯一强大势力了。到时候就会形成分庭抗礼、相互制衡的格局。双方之间相互平衡,少了谁都不行,如此一来,那死局便可不攻自破。
因此,对于朱煐,蓝玉的心中除了佩服,更是充满了感激。这感激是实实在在的,关乎身家性命。
若不是朱煐点破,怕是自己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而现在,不仅被点破,还因朱煐而看到了生路。
对于蓝玉,对于整个凉国公府而言,朱煐之恩,形同再造是一点也不为过!
......
“朱御史,这是贱内。”
“这是犬子,三个。”
蓝玉略显笨拙地挠了挠头,拉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给朱煐一一介绍。
听着蓝玉这么个粗豪武将,突然冒出这般文绉绉的客气话,什么“贱内”,什么“犬子”上了........尤其是那句“犬子,三个”,结合他那不太自然的语气,让在场众人也是齐齐无语,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
犬子........三个?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介绍三只小狗崽子似的?
蓝玉似乎也觉出点别扭,但话已出口,便不再纠结,习惯性地一巴掌拍在长子蓝春的后脑勺上。蓝春被拍得一个趔趄,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当即上前一步,对着朱煐恭敬行了一礼:“凉国公府蓝春,恭贺朱御史荣封中兴侯。”
老二蓝夏和老三蓝斐见状,也赶紧有样学样,学着大哥蓝春的架势也给朱煐祝贺。
三人说话是由衷的。在府中时,蓝玉就已和家人言明了利害关系,所有人都知道,凉国公府未来能否保全,很大程度上就得看朱煐未来能发展到何种程度。
只要未来朱煐能够达到制衡蓝玉的程度,那老朱或许就能放过凉国公府一马。
所以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比凉国公府的人更希望朱煐好,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
......
“朱御史,秦王殿下,凉国公,既然此间事了,宾客也已到齐,那下官也该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蒋瓛见蓝玉一家也已安顿好,便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准备告辞离去。
看到蓝玉也带着全家来给朱煐庆贺,蒋瓛的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这种高兴甚至带点隐秘的优越感。
如今的蒋瓛,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是的,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如今朝野上下,所有人都以为老朱立储必然是要从朱允熥和朱允炆这两位皇孙之间选择一个。而朱煐所谓的“中兴侯”,在大家看来,不过是老朱钦点,准备留给后世储君使用的能臣、贤臣!是辅佐之才。
只有他蒋瓛知道朱煐那被刻意隐藏的真实身世。
毕竟当初正是他蒋瓛亲自奉老朱密旨,暗中调查并最终确认了朱煐的身份,并且后续对朱煐的身世进行了精心的隐藏和修饰。这项工作做得天衣无缝。
换而言之,这普天之下,有且只有老朱和他蒋瓛两人,知晓朱煐这个大明真正嫡长孙的惊天身份。
也只有他蒋瓛,才能真正窥见老朱那深藏不露的真正心思。
中兴侯?
哪里是什么辅佐后世君主的贤臣?哪里是什么中兴能臣?
陛下给皇孙殿下这个称号的深意,分明就是希望殿下未来能成为带领大明走向中兴的明主!这是寄予了何等深厚的厚望啊!
老朱更是曾直接和蒋瓛谈过,只要蒋瓛能够尽心办事,得到朱煐的认可,将来就将其也一同留给朱煐,让朱煐接着使唤,也方便朱煐登基后顺利掌管和接手锦衣卫这支力量。
蒋瓛也确实做了不少努力,明里暗里行方便之处,如今朱煐和蒋瓛的关系走得却也近得很,信任与日俱增。
相处久了,蒋瓛更清楚了朱煐的为人处世。
这位皇孙殿下,是个重感情、念旧情的人啊!待人以诚。
皇孙殿下已然将我蒋瓛当成了可以信赖的朋友,日后若是登基,岂能不用我?我的前程,已然和殿下的未来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蒋瓛虽然如今表面上还是老朱的心腹,听从老朱的指令,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早已经也将自己视为朱煐的人了,是在为未来的君主提前效力。
看到朱煐的能力逐渐展露,看到朱煐周围不知不觉间就聚拢了如秦王朱樉、凉国公蓝玉、皇孙朱允熥、富商胡老三、能吏张平、大儒方孝孺等形形色色却又颇具分量的人物........
不知不觉之间,殿下就已经拥有了这般庞大且多元的潜在势力和支持力量.....蒋瓛心中自然为朱煐感到高兴,也对自己的未来更加充满期待。
......
“蒋指挥使慢走,今日有劳了。”
朱煐也是笑呵呵地拱手送别蒋瓛,态度随和。
除了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也就是那至关重要的“作死”任务之外,朱煐对于其他人都是保持着正常的、友善的交流态度。
蒋瓛虽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但朱煐对老蒋并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不管蒋瓛对别人如何严厉、如何冷酷,反正对自己倒是一直不错,无论是当初自己被关进天牢时他偷偷送来一碗热面,还是后来时不时偷摸给自己通风报信,这些大大小小的人情,朱煐心里还是记着的。
朱煐一直坚持的都是对方怎么对待自己,自己就怎么回报对方的原则,简单直接。
蒋瓛一直以来都是笑脸相迎,办事妥帖,自己自然也是以笑脸相迎,客客气气。
“朱御史留步,今日是朱御史的庆功宴,您才是主角,还是回去同秦王殿下、凉国公他们一起共饮吧,切莫因下官耽搁了。”
蒋瓛坚持不让朱煐远送,态度恭敬中带着亲近。
“好好好,既然蒋指挥使如此坚持,那我就不矫情了,蒋指挥使走好,回头再叙。”
朱煐见蒋瓛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客气,冲着蒋瓛挥了挥手道别。蒋瓛则是郑重地抱拳行礼回应。
就在蒋瓛转身,一只脚刚要迈出府门门槛的时候........
“蒋指挥使?”
门口,忽然迎面走进来几人,为首者看到正要离开的蒋瓛,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蒋瓛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也是下意识地一抬头,看清来人面貌,同样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依礼回应道:
“允炆殿下?”
没错,来人正是皇孙——朱允炆。他的突然到来,让本已热闹的府邸,气氛再添一丝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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