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洪武三大搅屎棍
府门外传来嘈杂与骚动,由远及近,声音传遍了整座府邸。
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压着嗓子的呵斥声混在一起,宣告着来者的身份与意图。
朱允炆还未踏过门槛,府内的人已被这动静惊动。
吱呀一声,府门向内敞开,门轴转动发出声响。
门内的光线与门外的暮色交汇,将对峙的双方分隔开。
朱煐率先从门内走出。他站得很直,面无表情,虽身着常服,气势却不减。身后几位朝中同僚跟了出来,一行人脚步稳定,不见慌乱。
他们站在那里,形成一道人墙,气势压向门外的人。
庭院里风停了。
张平的视线越过朱煐的肩膀,钉在朱允炆身上。
他嘴角向下撇着。
“哟,这不允炆殿下吗?”
这声腔调打破了沉寂。
张平双手抱胸,重心压在一条腿上,斜倚着门框,抬着下巴俯视台阶下的皇孙。
他的姿态没有对皇室子孙的恭敬。
“你怎么来了?”
他接着质问,语气里的不耐烦与敌意不再掩饰。
作为朱煐的追随者,张平说话向来直接。
不管是哪个皇孙,只要对他们的老大有想法,就是他的敌人。
他性子直,喜怒都挂在脸上,从不掩饰。
朱允炆脸色一僵,他身后的随从面露怒色,手按住了刀柄。
张平并不在意,眼角余光都没给那些护卫。
他心中冷哼,想的比说的更难听。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大明,是洪武爷的天下!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还是洪武大帝。
你朱允炆别说只是一个尚未定下名分的皇孙,就算是板上钉钉的皇储,在这朝堂之上,也得先往后稍稍!
想摆你皇孙的谱?
等什么时候你真的登临大宝,坐上了那张椅子,再来沾这个边吧!
张平的胸口憋着一股恶气,这股气从今日早朝时分一直郁结到现在,此刻见到朱允炆这张脸,更是如同火上浇油,瞬间沸腾。
朝堂之上,那帮文官集团是如何丧心病狂地围攻朱煐的,那一幕幕,此刻还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一声声貌似公允实则诛心的攻讦,唾沫横飞,言辞如刀。
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当场就把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酸儒揪出来,用拳头让他们明白什么叫“道理”。
而那帮文官集团,领头的正是黄子澄、齐泰之流。
这几个人是谁的人?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们是朱允炆最坚定的支持者,是他未来的东宫班底!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张平看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黄子澄、齐泰那帮人,不过是冲在前面的狗。
躲在后面牵绳子,默许甚至指使他们咬人的,不就是眼前的允炆殿下吗?
文官集团发难,这笔账,要算到朱允炆头上。
他张平恩怨分明。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你捅我一刀,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在你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既然朱允炆是主使,那他今日登门,必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张平的眼神冰冷,他不像老大朱煐,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
但他也不怕死。
烂命一条,跟在老大身后,能做一番事业,值了。
真到了要掉脑袋的时候,脖子一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也托了朱煐这个带头大哥的福,如今应天府的朝堂上,他们几个的名号,已经无人不知。
朱煐。
张平。
还有那个看似文弱,脾气却犟的方孝孺。
这三人,成了官员们私下议论的话题,是洪武末年朝堂上,一道让人头疼的风景线。
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名号便传扬开来。
洪武三大铁头娃。
这个称号在武将勋贵圈子里流传,带着赞许和调侃。
而在文官集团口中,这个称号则变得恶毒。
朝堂三根搅屎棍。
这个外号虽然粗鄙,张平在心里咂摸了一下,觉得痛快。
因为它无比贴切地形容了他们三个人在朝堂上的行事风格。
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看准了就一头撞上去,管他撞的是南墙还是龙椅。
就是要搅,把这潭死水搅浑,把那些藏在水面下的魑魅魍魉,统统都给搅出来!
其中朱煐自然不必多说,他的头最铁,铁到任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就连高坐龙椅之上的那位陛下,都拿他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更遑论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
可另外两位,张平和方孝孺,也丝毫不弱。
他们两人在“铁头”这个寻常人避之不及的领域,虽然段位上比不过朱煐那般惊世骇俗,却也早已远远超出了凡俗的界定。
张平此人,有一桩战绩至今仍是朝中津津乐道的传奇。
那还是他初入官场之时,一腔热血,试图效仿朱煐的劝谏风骨,结果却选错了目标——他要劝谏老朱,针对的却是朱煐本人。
那一日,金銮殿上杀气滚滚。
老朱震怒,当场便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科进士处以极刑,甚至怒火上涌,直接喊出了“夷其三族”的旨意。
殿中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列求情。
所有人都认定,这个叫张平的愣头青,死定了。他的家族,也要因为他的愚蠢和鲁莽,被彻底从人世间抹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张平自己都已闭目待死,准备用项上人头为自己的刚直殉道之时,那个被他弹劾的主角——朱煐,却淡然出列了。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三言两语,便将老朱那滔天的怒火给浇熄了。
没人知道朱煐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结果是,张平的命保住了,三族也得以保全。
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成了张平不畏强权的铁证。
一个刚入仕的官员,就敢直面天子之怒,敢于挑战夷灭三族的酷刑,这份胆魄,足以让无数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汗颜。
而朱煐那在所有人看来都堪称“以德报怨”的举动,则彻底击碎了张平心中最后一丝傲气。
他心服,口服。
从那一天起,张平便死心塌地地跟在了朱煐的身后,鞍前马后,再无半点二心。
他的这条命,是朱煐给的。他所坚守的道,也在朱煐身上看到了更高远的境界。
自此,张平的事迹也在官场内外流传开来。
如今在朝中,谁都知道都察院有个叫张平的御史,是个不怕死的主,轻易绝不敢去招惹。
毕竟,一个连夷三族都能面不改色扛下来的人,你还能用什么去威胁他?
当然,若论及此道的巅峰,还得是朱煐。
朱煐面对的,可是老朱亲口许下的“诛十族”的无上天威。
在宗族观念深入骨髓的大明,这不仅仅是死亡的威胁,更是将一个人从历史、从血脉、从师承、从一切社会关系中彻底抹除的终极诅咒。
可朱煐,在那样的威胁下,依旧面不改色。
他不仅仅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更是将自身十族所有亲眷、门生故旧的生死,都一同置之度外了。
那份平静,那份淡漠,仿佛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
这等气魄,古今罕见。
这也直接导致了一个结果:朝堂之上,几乎没有多少人敢和朱煐走得太近。
与他为友,风险太高。
但凡能在他身边站稳脚跟的,掰着指头数,也无非就是两种人。
一种,是身份尊贵到极致,根本不怕受到牵连。
譬如秦王朱樉这般,本身就是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与朱煐交好,谁敢置喙?便是陛下,也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自己的亲儿子也给“诛”了吧?
另一种,就是像张平这样,已经把生死彻底看淡,将性命视作身外之物的人。
这两种人,看似天差地别,却有一个惊人的共同点:他们都不把世俗的利害关系放在眼里。
朱煐那“被诛十族而无惧”的惊天行径,让他稳稳坐上了洪武朝第一铁头娃的宝座。
这个称号,朱煐当之无愧。
而张平那“夷三族而无惧”的事迹,也成了官场上不可招惹的经典案例。
谁都知道,去招惹张平,就等于去招惹一个压根不要命的疯子。
敢于直面夷三族,其前提,必然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以说,在“将自己性命视若草芥”这条赛道上,张平已经跑到了凡人的终点,甚至触摸到了朱煐那个级别。
他与朱煐之间,只差了一线。
张平自己也坦然承认这种差距。
他尚有一些家族羁绊,面对“夷三族”时,心中或许还会闪过一丝犹豫,一丝对亲族的愧疚。
可朱煐,面对“诛十族”时,那双眼睛里,连一丝波澜都不会起。
这种差距,是境界上的鸿沟。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朝中那些汲汲于功名利禄的普通官员而言,那都是无法想象的头铁!
每当私下里议论起这二人,无不是摇头感叹,既敬且畏。
这也让他们的名声,在官员的私下议论和民间的街谈巷议中,流传甚广。
如今在应天府,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谁不知道当朝有三位不怕死的御史大人?
张平虽是本届科举刚刚入朝的新官,但他的声望,却早已超越了同科的状元郎,甚至盖过了朝中绝大部分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
这一点,连张平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至于最后一位,方孝孺........
他的经典一战,就更不用提了。
那一日,他于朝堂之上,当众炮轰朱煐,在明知朱煐是何等头铁的情况下,依旧敢和这位朱御史针锋相对,言辞之激烈,逻辑之严密,竟也只是稍落下风。
其后,当他发现自己是被人当枪使,被整个文官集团算计、哄骗之后,这位方学士的反应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和退缩,立刻调转枪头,以一人之力,直接炮轰了整个文官集团!
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操作,让方孝孺在朝中一举成名。
他那刚正不阿的性格,那种同样将自己性命视若草芥的决绝,展露无遗。
这三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压根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做性命。
这种特质,在整个大明朝堂,可谓是独树一帜,别无分号。
是以,无论是张平还是方孝孺,都不会因为朱允炆那皇孙的身份地位,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更别提什么特殊对待了。
在他们两人的眼中,皇孙与平民,并无区别。
别说你现在只是一个皇孙。
你就算是当今陛下,只要我们认为你做错了,照样要死谏到底!
这就是三人的共同信念。
......
“张侍郎,此番殿下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祝贺朱御史,再者就是这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就再好不过了........”
黄子澄站了出来。
他脸上堆叠着厚厚的笑容,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竭力做出真诚的模样。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搓着手,试图用这种姿态来融化厅中凝结的寒冰。
然而,他面对的,是张平。
张平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正眼看他。
只是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黄子澄。
那一眼,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漠然与不屑。
那眼神在审视死物,在看跳梁小丑。
黄子澄脸上的笑容,在张平的注视下凝固了。
“黄大人。”
张平开口。
“要是我没有记错,今日朝堂上,就是你,率先攻击我老大的吧?”
话音落下,张平的语气变了。每个字都刺向黄子澄。
黄子澄脸色发白,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张平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身子前倾,气势压了过去。
“你攻击我老大,质疑他筹措不到赈灾粮款时,你怎么没想过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话像一记耳光扇在黄子澄脸上。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我老大逼入绝境时,你的‘化干戈为玉帛’又在哪里?”
张平的声音和气势一同拔高。他站起身,椅子向后滑出,发出摩擦声。
他双手抱胸,官袍下的肌肉贲起。
他扬起下巴,俯视着黄子澄。
“好友登门,我们备酒相迎。恶客临门,也配祝贺我老大?”
最后一句,他从牙缝里挤出,话里是嘲弄与鄙夷。
厅堂里一片寂静。
黄子澄站在原地,脸涨成猪肝色,被张平的眼神钉住,动弹不得。
他身后的齐泰沉下脸,袖中的拳头握紧。
而朱允炆面无表情,但眼中有东西在翻涌。
气氛凝固时,又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声音,洪亮、清越,带着力量。
“张大人所言甚是。”
众人望去,方孝孺走了出来。他身穿儒袍,身形清瘦,脊梁笔直。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站到张平身边。他的脚步声不重,却很有力。
“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
方孝孺的目光扫过黄子澄,眼神里是鄙夷。
“我等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传遍了厅堂。
“便是满朝皆敌,又如何?”
“无愧于心便是!”
他说得斩钉截铁。
说完,他不再看黄子澄和齐泰,视线越过二人,落在他们身前的朱允炆身上。
焦点转移了。
张平针对黄子澄是臣子冲突,方孝孺此举则是直指储君。
“允炆殿下。”
方孝孺颔首行礼,语气却不卑不亢。
“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这是逐客令。
“今日是朱御史封侯的日子,我们不想他看到诸位,影响心情。”
方孝孺说话时,目光直射朱允炆。那目光坦荡,没有敬畏,也没有恐惧,只有坚持原则的坦然。他直视着朱允炆,不因对方的身份而顾忌。
........
朱允炆喉头滚动,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张平和方孝孺,两人沉默地站着,带来了压迫感。
他的太阳穴开始头痛。
朱允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朝堂上最难缠的三个人。
为首的是他堂兄朱煐。
剩下的两个,就是眼前的张平和方孝孺。他们是朱煐的拥趸,将他的行事作风奉为圭臬。
三根搅动朝局的棍子。
如今,朱煐还没下场,仅是张、方二人,就把他这位皇孙搅得心浮气躁。
朱允炆胸口发堵。
憋屈。
他自认有几分城府,懂得权谋的迂回与牵制。可他所有的手段,都是为那些懂得进退、爱惜羽毛的对手准备的。
眼前这两个,却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刀锋刺不穿他们的甲胄,威胁动摇不了他们的心神。
计谋在他们面前,显得可笑。
一股无力感从朱允炆的脚底升起,蔓延全身。他坐镇东宫以来,从未有过这种失控的感觉。
寂静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方大人稍安勿躁。”
黄子澄向前一步,挡在朱允炆身前。
他脸上挂着笑容,但眼中有一道阴霾闪过。
黄子澄的目光扫过两人,没有闪躲。
“今日朝堂上之事,实乃黄某之错。”
他一开口,便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是在下,小觑了朱御史的本事。”
这句话说得很慢。
“在下心急湖广百姓,一时情急,言语未曾深思,冲撞了朱御史。”
“话一出口,我便悔不当初。”
黄子澄的语气充满自责。
张平和方孝孺面无表情,但紧绷的肩线有了一丝松动。
黄子澄捕捉到这一点,继续说道:
“这几日,方大人应该也能感觉到,朝中攻讦朱御史的奏表少了。”
他顿了顿,侧过身子,对着身后的朱允炆虚手一引。
“这背后,是允炆皇孙出面,登门游说之功。”
“殿下他,见证了朱御史的忠心,不忍忠良蒙尘,不忍他人中伤。”
这番话,让张平与方孝孺的眼神泛起波澜。
他们看向朱允炆的目光,多了审视与探究。
黄子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自己。
“今日,是在下未能听从殿下劝告,在朝堂上攻讦朱御史,这才酿成误会。”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是在给自己定罪。
“此番前来,黄某正是为了给朱御史当面赔罪道歉。”
“同时,也是为了恭贺朱御史得陛下隆恩,荣封侯爵。”
“还请张大人与方大人暂且息怒,将此事通禀朱御史一声。在下今日,当真是真心实意地来恭贺与道歉,绝非前来寻衅滋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黄子澄对着方孝孺与张平,郑重地躬身,深深一揖。
他的腰弯成了一张满弓,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将一位当朝大员的颜面,毫不犹豫地踩在了脚下。
冷风吹过,卷起他官袍的下摆。
始终站在一旁的齐泰,此时也上前一步,与黄子澄并肩而立。
他的神情没有黄子澄那般复杂,却透着一种更为直接的坦荡。
“子澄兄所言,也正是我想说的。”
齐泰看着两人,声音沉稳。
“此前朝堂之上,多有误会。今日,我们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误会而来。”
他摊开双手。
“我们有错在先,朱御史要如何责难,我等皆心悦诚服,绝无怨言。”
齐泰的眼神不闪不避,显得真诚。
........
“哟?”
一道声音不大,却传入殿内每人耳中,带着懒散与戏谑。
殿内空气被这一个字搅动,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
“这话说的挺好听。”
朱煐迈着步子,从方孝孺等文臣身后走了出来。他身上的青色布袍,在满殿官服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吸引了所有目光。
他穿过人群,文官们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最终,朱煐停在朱允炆、黄子澄和齐泰面前。
他站定。
嘴角勾起弧度,似笑非笑,眼神里没有笑意,只有玩味。
目光在朱允炆那张稚嫩的脸上一扫而过,朱煐心中的迷雾散去。
他想通了。
终于想通了为何文官集团对他的态度会发生逆转。
就说嘛。
这些儒生,前些时日还视自己为乱臣贼子,是撼动国本的仇寇。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怎么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
不仅收敛了杀气,还开始示好,话中带着拉拢之意。
原来如此。
原来根子在这儿。
朱煐的视线从黄子澄、齐泰脸上挪开,落回到皇太孙朱允炆身上。
搞了半天,是这位皇太孙在背后操纵。
这个发现让朱煐感到荒谬,既想大笑,又感到无奈。
他妈的。
果然,这老朱家的人,从根上就不正常。
朱煐在心底咆哮。
这逻辑在哪里?
自己,朱煐,现在是什么身份?
是朱允炆的对手,吴王朱允熥的盟友。
为了朱允熥,他给蓝玉出谋划策,在东宫和吕氏针锋相对,几乎是把“我是吴王的人”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得罪朱允炆,是他计划的一环。
按理说,朱允炆此刻不把自己碎尸万段,都算仁慈。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但不记仇,不把他列为打击对象,反而要拉拢?
这是什么操作?
朱煐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试图理解朱允炆的想法,却发现那是一团乱麻,无从下手。
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是觉得皇太孙之位稳固,想给自己找点刺激?
还是觉得他朱煐王霸之气外露,能让他不计前嫌纳头便拜?
朱煐想不通。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设计的求死大计,成了笑话。
他感到无语。
就像拳手蓄力一拳,结果砸在棉花上。
没伤到对手,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这老朱家的人,是不是都有受虐倾向?
朱煐的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结论。
而且越想,越觉得正确。
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朱允熥搅和在一起?
为什么要给蓝玉出主意?
为什么要顶着压力,在东宫和吕氏硬碰硬?
为什么要得罪朱允炆这个未来的皇帝?
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系统任务上一道保险吗!
他为的就是把仇恨值拉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畅想过未来:等老朱一死,朱允炆登基,万一那时自己还没完成那个‘为家国天下’而被君主所杀的任务,这位新君总该会念着旧怨,把自己拖出去砍了,给自己一个痛快吧?
这计划,多完美。
这布局,多深远。
可现在呢?
自己这边得罪得正起劲,那边怎么就要拉拢交好自己了?
朱煐感觉自己的计划被颠覆了。
这还怎么玩?
还有那个朱老四........
一想到燕王朱棣,朱煐的太阳穴就直跳。
那个未来的永乐大帝,是另一个让他头疼的人。
那家伙的想法,和朱允炆这小子比起来,没什么区别。
朱煐清晰地记得自己和朱棣那几次交锋。
每一次,他都以为把对方得罪狠了,结果呢?结果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反而越来越亮,越来越........欣赏?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朱煐每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一阵恶寒。
至于这祖孙三代里最顶上的那位,洪武大帝朱元璋........
老朱的症状,就更是奇葩中的奇葩了。
朱煐甚至一度严重怀疑,老朱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别人都是龙鳞不可逆,龙颜不可犯。
到了老朱这里,规矩好像反过来了。
你越是顺着他,他越觉得你虚伪。
你越是骂他,骂得越狠,骂得越刁钻,他反而越是........爽?
那种感觉,就像是给他挠到了痒处,通体舒泰,爽歪歪。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毛病?
这个匪夷所思的发现,让朱煐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产生了动摇。
先前整个文官集团的风向突然转变,朱煐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他隐约觉得,问题可能出在朱允炆的身上。
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果然如此!
朱煐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满是壮志未酬的悲凉。
看来自己的求死之路,注定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了。
......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朱煐的胸腔里,一股无声的笑意在盘旋、冲撞,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寒冷的平静。
主动送上门来,很好。
省了我再去找你们的功夫。
他的目光是一柄无形的尺,缓慢而精准地丈量着眼前的三个人。
朱允炆,未来的天子,大明的储君。他穿着一身常服,料子是顶级的,但此刻,那精心绣制的云纹袖口,正随着他藏在袖中的指尖,发生着极其细微的颤动。他努力维持着皇孙的仪态,下颌微微扬起,可那份强撑起来的镇定,在他的眼神与朱煐接触的一瞬间,就出现了裂痕。
黄子澄,帝师之尊,此刻却像个在店铺门口招揽客人的掌柜。他脸上肌肉的每一条纹路都在用力,试图堆砌出一个最真诚、最谦卑的笑容。然而,他鬓角渗出的那层细密的油光,混杂着汗珠,在厅内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狼狈的光。
齐泰,兵部尚书,向来以沉稳著称。他此刻却选择了用沉默来武装自己,视线牢牢粘在自己官靴前端的纹样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治国安邦的绝世妙策。
他整个人不言不语,像一块石头。
这三人,便是东宫的核心。
朱煐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嘴角牵动了一下。
缓和关系?这念头就是不尊重。他费尽心机,赌上圣眷,才在这池水中砸出一道裂痕。现在想用几句“无心之失”抹平?
休想!
“既然是殿下和两位大人的无心之失,我若追究,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朱煐开口,声音温和,仿佛刚才的暗流只是一场误会。
话音落下,他对朱允炆拱了拱手,礼数周全。
空气中的弦松了。
最先有反应的是黄子澄。他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褶子舒展开,笑容里透出庆幸。
朱允炆的肩膀垮下来,储君的威仪被松弛取代。他觉得,朱煐这是对他身份的臣服。只要自己肯放下身段,事情就好办。
齐泰最后才放松。他抬起头,眼中流露出释然,眉头也平复下来。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转向齐泰。
三人眼神交汇:风波平息了。
他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黄子澄开始盘算,如何措辞将这位武安侯拉入东宫阵营。一个受圣眷又手握兵权的侯爵,价值巨大。
齐泰在心中复盘,告诫自己不能再轻视此人。朱煐的手段和决心超出预估,是威胁,或许也能是盟友。
而朱允炆则沉浸在得意的感觉里。他认为自己登门,展现了胸襟,化解了危机。他觉得,朱煐这个人,并非难以相处。
他们不想与朱煐为敌。
他刚加官进爵,锋芒正盛,硬碰硬不是办法。化干戈为玉帛,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殿内气氛变得轻松。
朱煐看着他们,像在欣赏一幅画。他任由气氛发酵,直到每个人脸上都挂上笑容。
然后,他才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名为“庆幸”的气球。
“不过........”
一个被他拖长了语调的词。
朱允炆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黄子澄的皱纹又拧成一团。
齐泰嘴角抽搐。
时间冻结,三人的笑意变成了面具。
朱煐眼中闪过光芒。他享受这一刻,享受将猎物拽入地狱的快感。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字字敲在三人心上。
“要化解误会,总得有诚意才是。”
“口头道歉,太轻巧了些。”
话音落定。
朱允炆脸色由红转白。
黄子澄嘴唇哆嗦,面无人色。
齐泰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头。
一股预感从三人脊椎升起,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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