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答应
里屋的李泽刚拉开门，外屋炕上三个女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越过他，钉在了院门口那个穿着红上衣的姑娘身上。
周晓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默默地垂下眼帘，捏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
吴嫂和郝军他娘对视一眼，一个抿起嘴，一个挑起眉。
尤其是吴嫂，她可是刚说过李泽嫌唐家大闺女瘦，这会儿人家小妹就找上门来了，这里头的事儿可就耐人寻味了。
门口的唐银河被屋里这几道目光看得脸颊发烫，本就红扑扑的脸蛋更是红得灼人，攥着衣角的手心全是汗。
她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敢来敲这个门，哪想到他家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在。
“李泽哥……”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带着点颤音，“我……我找你有点事，能不能……出来说句话？”
李泽其实不太想跟唐家的人扯上关系，但这小丫头都这样了，看着可怜吧擦的，整个人像煮熟的龙虾一样，简直要爆炸了。
算了算了，小姑娘家家都这么低三下四的来找你，总不能连句话都不给人家说。
那还是人吗？
他侧身走了出去，顺手把屋门带上了，隔绝了里头那几道炙热的目光。
冬日午后的风带着寒意，吹得唐银河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她抬头怯怯地瞥了李泽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那双已经磨得有些旧的棉鞋。
“什么事？”
李泽记得这个姑娘，唐家的小女儿，比她那个在公社上班的姐姐小几岁，平时在村里遇见了，也是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不怎么爱说话。
“我……我……”唐银河急得眼圈都红了，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才终于挤了出来，“俺家的猪……跑了。”
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今天下午喂猪食的时候，没关好圈门，让它给拱开跑了。我爹我哥追了半天，顺着脚印一直追到山脚下，就找不着了。天快黑了，山里不敢进，就回来了。”
这个年代，一头猪对于一户普通农家来说，几乎就是半个家当。
是过年的盼头，是孩子新衣裳的来源，更是来年开春买种子化肥的钱。
猪丢了，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我听村里人说，你……你打猎很厉害，还有好几条狗。”唐银河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李泽，全是恳求，“李泽哥，你能不能……帮帮俺家？我爹说，要是能找回来，……给你二十斤猪肉做谢礼！”
二十斤猪肉，在这个时候，绝对是下了血本的重谢了。
李泽看着她。
姑娘的辫子垂在胸前，鼻尖冻得通红。
他想起了上一世，自己刚起步做生意那会儿，也曾有过这样求告无门的窘迫。
帮，还是不帮？
帮了，就是一个人情，但免不了要跟唐家扯上关系，村里人又会传出闲话。
不帮，倒也简单，一句话就能打发了。
他沉默的这片刻，对于唐银河来说，却像是过了一个冬天那么漫长。
她眼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攥紧的指节也颓然松开，嘴唇动了动：“要是……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我就是来问问……”
“明天一早。”
李泽忽然开口。
虽然他对那一家没什么好感，但这个小妹总归是没做错什么。
上一世她还常常维护自己呢。
就当还上辈子她给自己的那几颗糖的情了。
唐银河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黑了，现在进山不安全，猪也跑不远。”李泽解释了一句，“明天天一亮，我带狗去你家。”
巨大的惊喜让唐银河瞬间忘记了紧张，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哎！哎！谢谢你，李泽哥！太谢谢你了！”
她一连串地道谢，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鞠了好几个躬才转身跑开，那条乌黑的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透着一股子雀跃。
李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转身推门回了屋。
一进屋，他就感觉气氛不对。
吴嫂、郝军他娘，还有周晓，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那架势，跟审犯人似的。
还是李小玉打破了沉默，她从炕上挪到李泽身边，仰着小脸，好奇地问：“哥，刚才那个姐姐是谁呀？”
“唐家的。”李泽随口回了一句，脱下外套挂在墙上。
“哦。”李小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脆生生地补了一句，“她长得真好看，比刚才那块肉还好看。”
童言无忌，却让屋里的大人们心思各异。
周晓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悄悄地把头埋得更低。
吴嫂清了清嗓子，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道：“小泽，这唐家小妹找你……是啥事啊？”
“她家猪丢了，让我明天帮忙找找。”李泽说得轻描淡写。
“找猪？”郝军他娘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对对对，你现在有狗了，找东西方便！这唐家老哥也算有门路，知道找你。”
吴嫂的眼睛却转了转，她可不觉得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个大姑娘家，为了头猪就找上门来？
这里头要是没点别的心思，她吴字倒过来写。
“那你这是……答应了？”吴嫂追问。
“嗯。”
“哎呀，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吴嫂一拍大腿，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指点，“不过啊，这事你可得想清楚。帮了忙，人家唐家可就欠了你大人情了。这人情，有时候好还，有时候……可就难说了。”
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了周晓一眼。
李泽懒得理会这些弯弯绕绕，他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吴嫂，郝婶，天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歇着吧。”他下了逐客令。
吴嫂和郝军他娘也知道今天问不出什么了，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
周晓跟在她们身后，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李泽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走了出去。
看着周晓那明显失落的背影，李泽心里猛地一揪。
自己是发善心了，但周晓会怎么想。
玛德，我又犯浑。
“哥？”李小玉看着他突然站起来，有些不解。
李泽没理会，抓起墙上的外套就往身上一套，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周晓！”
一声喊，让刚走出院门的三个女人都停住了脚步。
吴嫂和郝军他娘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周晓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眼圈红红的，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李泽几步走到她面前，也顾不上另外两人还在场，开门见山。
“帮唐家，就是看那丫头可怜，没别的意思。”
他的声音不大。
“她姐那个豆芽菜，我更看不上。”
周晓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李泽看着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心里一软，语气却依旧直接。
“你听清楚了，我李泽要说媳妇，就说我自个儿喜欢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砸了出来。
“等我从望兴回来，就上你家提亲！”
这话一出，周晓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向上翘。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把脸，哽咽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我信你……”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喜欢的，不就是这个幡然悔悟，有担当，有善心的李泽吗？
李泽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心里那点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踏实。
“行了，快回去吧，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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