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容嬷嬷的祈祷

膳后，永璂困意上涌，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钓鱼。小燕子自告奋勇，拍着胸脯：“皇额娘放心，交给我！我哄孩子最有一套了！”  她熟练地抱起软乎乎的小团子，哼着不成调的的小曲儿，轻轻拍着他的背，在殿内缓缓踱步。永璂在她怀里拱了拱，很快便安心地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看着小燕子抱着熟睡的永璂，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将他交给奶娘抱回寝殿，皇后娘娘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她挥退左右，只留下容嬷嬷在身边伺候茶水。

或许是午后的阳光，或许是难得的放松，也或许是看着小燕子抱着永基时那份自然的温柔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靠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上，眼皮渐渐沉重。容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动作极轻地替她卸下沉重的点翠头饰，又为她披上一条薄软的羊绒披肩。

皇后娘娘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浅眠，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虽然只是闭目小憩，但那份长久以来笼罩在她眉宇间的忧虑和操劳的痕迹，终于在此刻被抚平了大半，露出了一丝脆弱感的平静睡颜。几缕碎发垂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容嬷嬷垂手侍立在旁，目光落在皇后娘娘沉静的睡颜上，又缓缓移向窗外——那里，公主正拉着紫薇和晴儿，在坤宁宫的小花园里，对着几株开得正盛的芍药指指点点，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生动的表情，阳光勾勒出她鲜活的身影

看着这安宁又充满生机的一幕，容嬷嬷布满皱纹的眼角，悄然湿润了。她想起了太多太多…

她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皇后娘娘站在坤宁宫的廊下，望着漱芳斋的方向，久久不语。雨丝被风吹斜，打湿了她的裙裾。皇后娘娘无比坚定地说：“容嬷嬷，这深宫总得有人…给她撑把伞。”  那话语里的无奈与决心，容嬷嬷至今难忘。从那时起，皇后娘娘就真的成了公主身后一道沉默却坚实的屏障。

她想起了那场几乎掀翻整个后宫的轩然大波——皇后娘娘跪在皇上和老佛爷面前，背脊挺得笔直，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铿锵：“小燕子这孩子实在可怜，既然臣妾膝下无女，小燕子自小又无父无母，臣妾恳求皇上，让臣妾过继小燕子为中宫嫡女，日后衣食住行皆由臣妾一应照料，让臣妾在这深宫中做这孩子遮雨的伞！”

为了给小燕子一个“中宫嫡出”的尊贵身份，为了让她在深宫立足更稳，皇后娘娘不惜顶撞她最敬畏的老佛爷，那份决绝的维护，震惊了所有人，也彻底改变了老佛爷对小燕子的看法。

她更想起了那个让她揪心断肠的几个夜晚——

公主昏迷的那哪里是三天三夜？在容嬷嬷感觉里，简直是度日如年，如同在滚油里煎熬！她永远忘不了公主在漱芳斋时那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模样，忘不了太医们摇着头束手无策时凝重的神色。整个紫禁城都仿佛被一层绝望的阴云笼罩。

公主当时气息微弱地躺在漱芳斋的床上。她的皇后娘娘就那么坐在公主的床边，华服都顾不上换下，凤冠歪了也浑然不觉。那双保养得宜、惯于执掌凤印的玉手，却紧紧攥着公主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过去。

她就那么看着皇后娘娘亲自用温热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擦拭公主毫无知觉的脸颊、脖颈，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琉璃。容嬷嬷多次想接手，却被皇后娘娘无声却坚决地挥退了。她不顾凤体尊贵，亲手接过太医熬好的药汁，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进公主干裂的唇间，哪怕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也毫不在意地用自己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去。

那几日…漱芳斋内烛火通明，皇后娘娘就那么枯坐着，凤眸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主，仿佛生怕错过一丝微弱的颤动。她送上参汤求皇后娘娘喝上两口，娘娘也只是机械地喝两口。

娘娘的形容迅速憔悴下去，容嬷嬷在一旁看着，心都要碎了。容嬷嬷心疼得直掉泪，无数次劝她去歇歇，皇后娘娘却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容嬷嬷，本宫没事。本宫得守着她…这孩子，太苦了…得让她知道，有人守着她…”  那份发自肺腑的心疼与守护，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守着昏迷不醒的幼崽，寸步不离。

每当太医来诊脉，娘娘那强装镇定的声音下，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哀求。她一遍遍问：“公主…她什么时候能醒？她一定会醒的，对不对？”那份恐惧和脆弱，是容嬷嬷侍奉皇后几十年都未曾见过的。

桩桩件件，如同烙印般刻在容嬷嬷的心头。她看着窗外公主那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身影，再看看身边这位为了公主耗尽了心神、此刻终于能安然小憩的皇后娘娘，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过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

她抬起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为皇后娘娘拂开额角那几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充满了无声的敬重与疼惜。

公主啊…您可知道，您能这样笑着、闹着，对皇后娘娘、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气和安慰了！您可得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容嬷嬷在心里默默地、虔诚地祈祷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温暖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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