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小燕子的痛苦

夜深人静，客栈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柳红的呼吸声已然响起，带着白日疲惫后的沉酣。

然而，小燕子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白日里的嘻嘻哈哈、闹闹腾腾，像是被夜色彻底洗去，露出底下真实而涩然的底色。尽管这两日她为了让紫薇、晴儿、尔泰他们放心，刻意表现得比往常更加活泼跳脱，仿佛已将一切抛诸脑后，但有些事，并非不去想，就能真的忘记。

她仍然清晰地记得。

今日是六月十五。  是永琪和欣荣大婚的日子…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反复刺扎，不剧烈，却绵密地疼着，让她无法入眠。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此刻紫禁城里的景象：震天的锣鼓，喧天的喜庆，满眼的红……还有那个穿着大红喜服，曾经对她许下诺言…如今却牵着别人手的少年。

心口闷得发慌，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了看旁边榻上睡得正香的柳红。

一个冲动忽然攫住了她。

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需要一点独自的空间，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咬了下唇，极其轻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只偷溜的小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摸索着穿上外衫，甚至没来得及系好衣带，便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轻轻地、一点点地拉开了房门。

木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小燕子吓得立刻停住动作，紧张地回头看向柳红。

柳红只是咂咂嘴，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小燕子这才松了口气，像一尾滑溜的鱼，飞快地侧身溜出了房门，又反手极其小心地将门虚掩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的清冷光辉。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试图压住眼眶里莫名涌上的酸热。

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不想待在封闭的房间里，不想被那无声的喜庆和回忆淹没。她沿着走廊，下意识地向着后院走去，那里或许开阔些，有风。

她却不知道，几乎在她房门发出那一声轻微响动的瞬间，廊下阴影里，那双闭目养神的眼睛便倏然睁开。

尔泰如同蛰伏的猎豹，无声无息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扇被轻轻推开的房门，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做贼似的溜出来，看着她靠在墙边那脆弱而迷茫的姿态。

他的眉头瞬间锁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她为何深夜独处。

小燕子在冰冷的墙面上靠了良久，她终于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不再贴着墙壁，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客栈的后院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石板地上几乎听不见声音，身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显得格外孤单。后院比前院更为开阔，种着些花草树木，中央还有一口废弃的石井，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到院子中央的那颗海棠树下，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天上那轮皎洁却冰冷的明月。

六月十五的月亮，圆得如此圆满，圆满得……刺眼。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人世间的缺憾。

小燕子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月光凝固的雕像。夜风吹起她未系好的衣带和散落的发丝，平添了几分萧索。

她依旧仰着头，固执地望着那轮冰冷的圆月，仿佛想从那片清辉里寻找一个答案，或者只是想让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月光照亮她脸上的泪痕，如同珍珠碎在了寒玉上。

“这个时候…永琪和欣荣应该已经洞房了吧…”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破碎在清凉的夜风里。小燕子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那蓄满了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湿凉的痕迹。

这轻声的呢喃，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刺穿了她自己的心，也精准地刺中了阴影深处那个守护者的心脏。

尔泰的呼吸猛地一滞，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眼睛里，翻涌起剧烈的心疼与一种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火——不是对她，而是对那千里之外正在发生的、令她如此痛苦的一切。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看着那泪水无声地不断滚落，看着她强忍着不发出哭声却更显脆弱无助的模样……尔泰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慢火上炙烤，焦灼而疼痛。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不要再为那个人流泪，告诉她，他就在这里。

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安慰和触碰，都可能惊碎她强撑的平静，反而让她更难堪。她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去宣泄这份只能藏在深夜里的悲伤。

于是，尔泰依旧死死地定在原地，如同一棵扎根在阴影里的树，用自己的方式，沉默地分担着她的痛楚。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那眼神复杂至极，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怜惜、感同身受的煎熬，以及一种愈发坚定的守护之意。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更梆声。

小燕子终于缓缓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情绪，但那微微抽动的肩膀却泄露了她并未成功的掩饰。

而尔泰，在阴影里，也同样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再次狠狠压回心底，只留下那双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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