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迟来的公正与哀荣

夜色渐深，济南别苑的烛火却亮得如同白昼，温柔地笼罩着劫后余生的众人。

小燕子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化为精疲力竭后沉沉的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呓语，仿佛仍在梦魇中挣扎。

紫薇和晴儿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两人眼睛都肿得如同核桃，却依旧强打着精神，一个轻轻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小燕子脸上的泪痕，一个极轻极缓地拍着她的背，试图将那梦中的惊悸抚平。她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无尽的怜惜。

尔康、尔泰和班杰明则退到了外间，沉默地守着。

尔泰靠坐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灵。尔康眉头紧锁，双手抱胸，显然在思考着后续诸多棘手的事情。班杰明则倚在门边，碧蓝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萧剑没有坐下。他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笔直地站在内室与外间交界处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榻上的妹妹，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失而复得的酸楚；有彻骨的心疼；有沉重如山的责任；而那最深处，皇帝那句“爹来顶着”和“家”的承诺，在他心中回荡，带来一丝暖意，却也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作为兄长此刻该如何做。

皇上并未久留。他深知此刻孩子们需要空间，尤其是小燕子需要静养。他仔细叮嘱了太医和宫女太监们好生伺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睡梦中依旧不安稳的小燕子和守着她的众人，这才怀着沉重却又稍感宽慰的心情，在宫人的簇拥下悄然返回京城。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明显带上了一丝疲惫。

皇上走后，别苑内陷入了另一种寂静。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小燕子偶尔不安的翻身呓语。

许久，萧剑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是对外间的尔康等人说，也更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我会守着她。”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她以后，再也不会难过了。”

尔康看向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尔泰也仿佛被这句话从失神中拉回了一些，目光重新聚焦。

夜还很长，悲伤并未消失，仇恨仍在暗处涌动。但正如皇上所说，天塌下来，此刻有人顶着。而萧剑的承诺，则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将外界的风雨和内心的复仇烈焰隔绝开来，只为守护榻上那朵备受摧残、终于找到归所的娇花。

这份由血泪、承诺和守护暂时构筑起来的平静，成为了这个漫长黑夜中，最珍贵的东西。

天色将明未明，济南别苑还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静谧之中。小燕子后半夜似乎终于耗尽所有力气，沉沉睡去，虽然依旧不安，但总算不再惊悸哭喊。

紫薇和晴儿累极，一个伏在榻边，一个靠在椅背上，也勉强阖眼小憩。尔泰、尔康和班杰明在外间或倚或靠，皆是疲惫不堪。

萧剑却依旧保持着那个笔直站立的姿势，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唯有眼底的血丝昭示着他一夜未眠。

就在这时，别苑外传来一阵清晰而谨慎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立刻有侍卫前去查看。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穿着宫中侍卫服色、风尘仆仆的传旨太监在福伦的引领下，快步走入别苑正厅。他神色肃穆，手中恭敬地托着一卷明黄的绢轴。

厅内的众人立刻被惊动，纷纷起身。紫薇和晴儿也立刻惊醒，紧张地互望一眼。萧剑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一步从阴影中跨出，紧盯着那卷圣旨。

福伦面色凝重，对众人低声道：“皇上旨意到了。”

传旨太监站定，展开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别苑的沉寂，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原浙江巡抚玛钰，欺君罔上，假传圣旨，构陷忠良，残害杭州名士萧之航及其夫人杜雪吟，致使忠臣蒙冤，骨肉离散，罪大恶极，人神共愤！朕闻之，痛心疾首，震怒不已！”

“着即：革去玛钰一切官职爵位，锁拿押解入京，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从严从重，依律论罪，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另：萧之航忠君爱国，清白受诬，实乃国之憾事。特旨追封其为‘忠毅伯’，谥号‘文烈’；其妻杜雪吟，贞烈刚毅，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旨到之日，着地方官择吉日重修陵寝，以彰其德，以慰其灵。”

“钦此——！”

圣旨念毕，厅内一片死寂。

这旨意，如同雷霆万钧，彻底为十几年的冤案定下了基调！玛钰的下场已然注定，萧家夫妇的哀荣以最隆重的方式降临！

萧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这一次，不是悲愤，而是大仇即将得报、父母沉冤得雪的激动与酸楚！他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草民……萧风，谢皇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紫薇、晴儿、尔康、尔泰、班杰明等人也纷纷跪下行礼，人人脸上都是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撼，有欣慰，更有一种尘埃即将落定的沉重。

然而，传旨太监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又从身旁随从手中取过另一卷稍小些的、却同样明黄的绢轴。

“萧风听旨——”

萧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太监继续宣道：“皇上口谕：萧风乃忠良之后，萧家血脉，朕心甚慰。特赐尔御前行走，准尔参与三司会审玛钰一案，旁听监审，以全尔为人子之心。另，赐尔京中宅邸一座，白银千两，望尔安心留在京城，扶助幼妹，勿负朕望。钦此——”

这道旨意，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不仅给了萧剑亲眼见证仇人伏法的机会——御前行走，旁听监审，更是彻底安排了他的前程——赐宅邸金银，将他纳入了羽翼之下，那句“扶助幼妹”更是将守护小燕子的责任明确赋予了他。

萧剑怔在原地，片刻后，再次深深叩首，这一次，他的声音里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归属与责任：“萧风……领旨谢恩！定不负皇上重托！”

旨意宣完，别苑内的气氛已然不同。皇上的意志已经通过这煌煌圣旨清晰地传达下来，仇恨被纳入了法度的轨道，哀荣抚慰着逝者，而生者未来的路，也似乎在这晨曦微露之中，被照亮了方向。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担忧地望向内室的方向。

小燕子……她还不知道。这迟来的公正与哀荣，对她破碎的心，又将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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