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小燕子的生辰

八月初一，寅时刚过，天际才透出一丝蟹壳青，济南别苑便已悄然苏醒。与往日清晨的宁静不同，今日的别苑弥漫着一种压抑着兴奋的、窸窣而有序的忙碌。

廊下，值夜的小太监踮着脚尖，将最后一盏描着金福字的红纱灯挂稳，又仔细调整了一下灯穗的角度；厨房方向隐约传来轻快的剁馅声和低语说笑，空气中已经开始飘散甜丝丝的枣泥和桂花蜜的香气；几个丫鬟捧着大簇带着露水的鲜花，脚步轻快地穿梭在庭院间，将它们插入一早便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花瓶里……

所有动静都被刻意压到最低，仿佛生怕惊扰了西厢房那位今日的主角。

小燕子是被窗外一阵极轻微的、鸟儿啁啾般的口哨声扰醒的。那调子有些耳熟，像是以前大杂院孩子们玩耍时的暗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室内还是一片昏暗，但一种莫名的、不同寻常的预感让她心脏轻轻跳快了几分。

她刚拥着被子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细想，房门便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小燕子！生辰快乐！”

几声刻意压低了音量、却如同清晨雀鸟般欢快清脆的祝福同时响起！

烛光瞬间涌入，映亮了门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紫薇和晴儿打头，一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卧着荷包蛋的长寿面，一人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料子光鲜的新衣；身后，尔泰、尔康、柳青、柳红、班杰明一个不落地挤在那里，个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期待和喜悦。

小燕子彻底怔住了，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阵仗，目光从那张灯结彩的门口，移到朋友们热情洋溢的脸上，再落到那碗冒着诱人热气的面条上，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生…辰？”她喃喃地重复着，眼神里满是茫然，仿佛对这个词感到无比陌生。这些日子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更别提什么生辰了。

“对啊！八月初一，你的生辰啊！”晴儿走上前，将长寿面端到她床前的小几上，笑容温婉如水，“快，趁热吃了这碗长寿面，一根到底，平平安安，福寿绵长！”

“是我…我的生辰？”小燕子依旧有些恍惚，下意识地看向紫薇。

紫薇眼中含着温柔的水光，用力点头，声音轻柔却肯定：“是你自己挑的日子，忘了？你说你要做姐姐，八月初一，比我的早一天。”她说着，眼底掠过一丝心酸，却又迅速被笑意掩盖，“快尝尝，这面是柳红盯着和的，劲道着呢！”

自己挑的日子…结拜…姐姐…

一些被深埋的、属于另一个“小燕子”的、带着市井烟火气和义气豪情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在脑海，与她此刻沉重的心境碰撞，让她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看着眼前朋友们那小心翼翼藏起担忧、只想给她带来快乐的真挚脸庞，看着那碗寓意深远、热气腾腾的面，再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便已天人永隔的亲生父母……百般滋味堵在胸口，让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哟哟，寿星可不能掉金豆子！”柳红见状，连忙凑上前，故作夸张地逗她，“这面可得一口气吃完，不能断，断了可不吉利！快，我们都看着呢！”

“就是就是！”尔泰也挤到前面，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直却又无比真诚，“吃了面，换上新衣裳，外面还有好多好多惊喜等着你呢！”

小燕子看着他们，目光一一掠过每一张写满关怀的脸庞，看着那碗凝聚了心意的面条，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意强压下去，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拿起了筷子。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挑起那根长长的、洁白的面条，慢慢地送入口中。咀嚼得很慢，很认真，仿佛每一口都在品尝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名为“家”的温暖。热乎乎的面汤顺着食道滑下，仿佛连带着将淤积在心口的寒意也驱散了几分。

看着她开始吃面，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互相交换着欣慰的眼神。

一碗面吃完，紫薇和晴儿便笑着上前，不由分说地扶她起身，为她换上那身精心准备的樱草色莲花图案旗装，又为她梳了一个精巧伶俐的两把头，簪上绒花和珠钗。

当她被大家簇拥着走出房门，来到已然大变样的庭院时，整个人再次被震撼得呆立当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只见昨日还清幽雅致的别苑，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浓缩的欢乐场！廊下檐前挂满了五彩的灯笼和飘逸的彩绸，虽然天已亮，但那喜庆的色彩却丝毫不减。

院子中央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戏台，几个穿着鲜艳戏服的孩子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吉祥的戏文，稚嫩的嗓音格外讨喜。

旁边，捏面人的老伯手指翻飞，顷刻间便捏出一个活灵活现的齐天大圣；画糖画的师傅手腕轻抖，金黄的糖浆便成了飞舞的凤凰；还有吹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展示木偶戏的……各式各样的民间艺人应有尽有，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这……这是……”小燕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的景象，声音都带着颤。

“给你的生辰惊喜啊！”尔康笑着走上前，眼中满是宠溺，“知道你爱热闹，又不宜外出，我们就把这市集庙会给你搬进家里来了！”

班杰明举着他的画板，兴奋地比划着：“小燕子！快看！这真是太美妙了！我要把今天的一切都画下来！”

柳青端来一个硕大的琉璃碗，里面是堆成小山的、冰镇过的各色新鲜果块，上面浇着晶莹剔透的桂花蜜和碎冰碴子：“寿星，你最爱的那口冰碗！管够！今天谁也不许拦着你吃！”

大家再次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笑着，将所有精心准备的快乐不由分说地堆到她面前，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小燕子站在这片为她一人而设的、喧嚣而温暖的海洋中央，看着朋友们那一张张写满了“快快乐乐”的真诚笑脸，感受着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笨拙却无比珍贵的爱意，那颗被冰封了许久、沉重不堪的心，仿佛终于被这巨大的、热烈的暖流“咔嚓”一声，冲开了一道豁口。

她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真实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如同雨后初霁般清新而明亮的笑容，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缓缓地、一点点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眼底还闪着晶莹的水光，但那嘴角扬起的弧度，却真切无比。

她笑了。虽然那笑容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哀伤，但此刻，这个笑容是纯粹的，是快乐的，是属于“小燕子”的。

“谢谢……谢谢你们……”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感动和喜悦。

萧剑一直站在稍远一点的月亮门洞下，背靠着墙壁，双臂环胸，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当他看到妹妹脸上那久违的、比阳光更璀璨的笑容时，这个一向情绪内敛的男人，紧抿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那笑容里充满了无比的欣慰和满足。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节极快地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阳光彻底跃出地平线，金灿灿地洒满庭院，也毫不吝啬地洒在那个穿着樱草色衣裳、于一片热闹繁华中重新笑靥如花的女孩身上。

八月初一，她的生辰。愿从此以后，岁岁年年，皆能如此刻，平安喜乐，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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