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养心殿外偶遇永琪和欣荣

皇帝心中念头既定，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深沉便悄然化开，重新被一种纯粹的、失而复得的欣慰所取代。他放下茶盏，目光再次落在小燕子身上，越发显得温和慈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轻松和满足，“瞧着你精神头足，朕就放心了。在宫里好生将养些时日，让御膳房多给你做些好吃的，务必把掉下去的肉都补回来。”

他说着，甚至还带着点打趣的意味，仿佛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关心女儿身体的父亲。

“皇阿玛！”小燕子娇嗔地跺了跺脚，脸上飞起红霞，那副小女儿的情态惹得皇帝朗声笑了起来，连一旁的皇后也掩唇轻笑，殿内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轻松融洽。

皇帝不再追问路上的细节，也不再提及任何可能引发沉重话题的事情，转而说起了些宫里的趣事，比如哪个小太监又闹了笑话，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甚至还问小燕子要不要把漱芳斋的戏台子再搭起来热闹热闹。

他刻意将谈话维持在一种温馨家常的氛围里，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

小燕子虽然心里还惦记着尔泰的事，但见皇阿玛如此高兴，对自己这般疼爱，也只好暂时按捺下急切的心情，顺着皇帝的话头，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努力将最活泼快乐的一面展现给皇阿玛看。

至少，皇阿玛没有生气，没有反对，这就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不是吗？至于其他的…就像皇额娘说的，需要时间，需要等待。

父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见时辰不早，前朝还有政务处理，便温和地让她们跪安了。

小燕子和皇后行礼告退，走出了养心殿。

站在殿外的台阶上，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下来，照亮了紫禁城层层叠叠的金瓦红墙。小燕子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的殿宇，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实和希望。

皇阿玛的态度，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虽然前途依旧未知，但至少，第一步走得还算平稳。

她挽住皇后的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额娘，我们回去吧！”

皇后和小燕子谁也没想到，在养心殿的殿门外，遇到了来给皇上请安的永琪和欣荣。

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像是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灭了小燕子脸上刚刚绽放的灿烂笑容。

空气仿佛在殿门外瞬间凝固了。

小燕子只觉得呼吸一窒，挽着皇后手臂的手指下意识地猛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皇后的衣袖里。她看着几步开外那对身影——永琪依旧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但眉宇间似乎沉淀了些许她看不懂的沉稳与复杂，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会和她一起胡闹的少年。

而他的身旁，欣荣格格——不，现在是五福晋了——穿着藕荷色绣百蝶穿花图案的华贵旗装，姿态温婉柔顺，低眉顺眼。但最刺眼的，是她那即便在宽松旗装下也能明显看出隆起的腹部。

欣荣…她怀孕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小燕子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和释然。

是啊，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永琪已经和欣荣成婚了，有了他的家庭，他的孩子即将出世。他们之间那段懵懂而炽热的过往，真的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儿臣叩见皇额娘，皇额娘万福金安。”永琪和欣荣的声音同时响起，规矩地行礼问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永琪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欣荣的声音则柔婉依旧，带着惯有的恭顺。

皇后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燕子瞬间的僵硬和紧绷。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无波：“起来吧。你们也是来给皇上请安的？”

“是。”永琪应道，目光抬起时，极快地、复杂地从小燕子脸上掠过，那眼神里有歉疚，有关切，有欲言又止，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奈和一种保持距离的克制。他很快便垂下了眼帘。

欣荣也随之起身，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忐忑，快速扫过小燕子，随即立刻谦卑地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前，姿态做得十足。

“皇额娘和公主这是刚从皇阿玛处出来？”永琪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找了个话题，那个“公主”的称呼，被他念得有些生涩。

皇后淡淡应道：“嗯。皇上刚批完折子，有些乏了，你们稍后再进去吧。”

“是，儿臣遵命。”两人齐声应道。

场面一时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过往的恩怨情仇像无形的墙，隔在几人之间。

小燕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阵翻涌的复杂情绪。她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皇后衣袖的手，挺直了背脊，脸上重新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却没什么温度的笑容，目光平静地看向永琪和欣荣，声音清晰地说道：“五阿哥，五福晋。”她用了最官方、最保持距离的称呼，“许久不见…恭喜你们。”

她的目光在欣荣隆起的腹部短暂停留了一瞬，那句“恭喜你们”说得干巴巴的，却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小燕子这声干巴巴的“恭喜你们”，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却重重撞在了永琪的心上。

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这过于平静的祝福刺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难以掩饰的歉疚，有看到她消瘦面容时下意识涌起的关切，有得知她一路艰险后的后怕，更有无数欲诉却无法开口的言语最终，所有这些都凝固成了一种深沉的、近乎痛苦的无奈，和一种必须保持的距离。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低哑的字：“…多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重量。

一旁的欣荣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话惊动，连忙又屈了屈膝，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柔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多谢公主殿下。”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只是那双护在小腹前的手，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皇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亦是一叹。她不愿再多做停留，免得徒增尴尬，便淡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了，既然见过了，便都散了吧。小燕子，陪皇额娘回宫。”

“是，皇额娘。”小燕子立刻应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脆，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她再次对着永琪和欣荣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算是最后的告别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挽住皇后的手臂，步履平稳地向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永琪却依旧僵立在原地，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却莫名显得单薄的橘红色身影，袖中的手紧紧攥起，骨节泛白，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缓缓地、无力地松开。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以及那句冰冷而决绝的“恭喜”。

欣荣在一旁悄悄抬眼看着永琪失魂落魄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无人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顺谦卑的模样，柔声道：“五阿哥，咱们…还进去给皇阿玛请安吗？”

永琪猛地回神，像是从一场短暂的梦魇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清晨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滞涩的郁气压下去，脸上迅速戴回了属于五阿哥的、沉稳持重的面具，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略显低沉的声音，泄露了他并未完全平复的心绪。

“…嗯，进去吧。”他说道，声音平稳，却缺乏往常的力度。

他不再看向小燕子离开的方向，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养心殿内走去。那背影挺直，却莫名透着一股沉重的寂寥。

欣荣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姿态依旧完美无瑕，只是垂下的眼帘掩住了所有思绪。

守在殿外的太监见他们过来，连忙躬身引路。

踏入养心殿，那熟悉的、混合着墨香与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皇帝已经重新拿起了朱笔，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只淡淡问了一句：“来了？”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永琪和欣荣再次恭敬行礼。

“起来吧。”皇帝放下笔，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在永琪脸上略微停顿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未点破，只如常问道，“永琪，近日吏部考核的章程，议得如何了？”

永琪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摒除所有杂念，开始条理清晰地回禀公务。他的回答严谨周到，显然并未因私废公。

欣荣则安静地垂手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偶尔皇帝问及她身体时，才柔声细气地回上一两句“劳皇阿玛挂心，一切都好”。暖阁内，仿佛又恢复了往常君臣父子、奏对问安的常态。

只是方才殿外那短暂却尖锐的相遇，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某些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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