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声波暗涌与心跳杂音
苏清月那句轻飘飘的“了解了”，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在林皓的心尖上，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痒和无穷无尽的猜测。
接下来两天，他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检查一次邮箱，既期待又害怕看到那份修改后的预算表，或者……其他什么关于“自然语言处理”的后续。但邮箱安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几封课程通知和垃圾邮件孤零零地躺着。
“她到底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成了盘旋在林皓脑海里的幽灵，连打游戏都变得索然无味。他甚至偷偷摸摸去学校开源社区翻看了几个NLP的基础项目，被里面错综复杂的逻辑和天书般的术语吓得赶紧关了网页。
“差距……这就是鸿沟啊……”他瘫在椅子上，发出绝望的叹息。用游戏皮肤钱买的NLP入门书籍还崭新地放在床头，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
就在他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时，学生会的工作群消息响了，通知设备组明天下午去活动中心进行第一次现场调试和设备熟悉。
机会又来了！
林皓瞬间满血复活。线下实战！这才是他的（自认为的）主战场！比起虚无缥缈的NLP，音响调频、线路连接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让他更有安全感。
第二天下午，林皓特意提前到了活动中心。他到的时候，负责带他的音响学长还没来，只有两个学生会的同学在清点堆在角落的器材。
“学长好，我是设备组的林皓，来熟悉音响设备的。”他主动上前打招呼，态度端正得像个新生。
“哦，是你啊。正好，帮我们把那几个箱子和线材搬到舞台那边吧，一会儿方便测试。”一个学长头也没抬地指使道。
“好嘞！”林皓毫无怨言，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他牢记新战略：高效、有用、真诚！他吭哧吭哧地搬着沉重的设备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却莫名踏实。这种付出体力的感觉，比琢磨苏清月的心思简单多了。
就在他搬完最后一箱线材，直起腰喘口气时，活动中心的侧门被推开了。
苏清月和李萌萌走了进来。苏清月手里拿着笔记本和平板，显然是来核对场地流程的。李萌萌则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空旷的场馆。
林皓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苏清月的目光扫过场地，自然也看到了站在舞台边、穿着灰色卫衣、微微喘着气的林皓。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大约一秒，注意到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额发和略显凌乱的衣领，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对身边的李萌萌说了句什么，朝着负责流程的学长走去。
没有打招呼，没有眼神交流，就像没看见他一样。
林皓刚刚鼓起的些许底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咻地一下又瘪了下去。果然……在认真工作的苏总参眼里，他就是一个透明的劳动力。
他有些悻悻地蹲下身，开始整理那堆乱七八糟的音频线，把一股莫名的郁闷发泄在理顺线缆上。
过了一会儿，带他的音响学长终于来了，开始给他讲解设备的基本操作。林皓收敛心神，认真听着。他脑子活，上手快，基本的调音台推子、增益调节、AUX发送很快就弄明白了。
“行啊，小子，悟性不错！”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试试把这对主音箱的信号接上，放点音乐听听效果。”
“没问题！”林皓受到鼓励，信心回升了些。他找到对应的输出口，熟练地接好线，然后拿出手机，连上调音台的蓝牙，准备放一首他常听的、节奏感很强的电子乐。
音乐响起，强劲的鼓点和低音通过功率不小的主音箱轰然炸开，瞬间填满了整个活动中心。
正在另一边和学长讨论流程的苏清月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打断了思路。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音响区。
林皓正跟着节奏微微点头，调试着低音和高音的均衡，试图让效果更好。一抬头，正好对上苏清月看过来的目光。
他心里一慌，手下意识一抖，不小心把一个通道的增益旋钮拧大了一些。
刺耳的高频啸叫声猛地响起！
“吱——！！！”
这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在场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李萌萌被吓得轻叫了一声。
林皓手忙脚乱地去关旋钮，越是着急越是出错，反而把另一个效果器的参数也碰乱了，音响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失真的噪音。
“哎呀！快关掉关掉！”音响学长也急了，赶紧上前帮忙。
现场一片混乱和噪音。
林皓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么一点点“专业”形象，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啸叫中，彻底灰飞烟灭！
完了！全完了！他不仅没展现出“高效有用”，反而制造了一场灾难！苏清月会怎么看他？笨手笨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噪音终于被切断，活动中心恢复了令人尴尬的寂静。
林皓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苏清月的。
“对……对不起学长，我……”他声音干涩地道歉。
“没事没事，新手常犯的错，增益没拉下来就推音量了。”学长倒是很宽容，“下次注意就行。”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想象出苏清月走过来，用那种平静无波却足以杀人的语气说：“这就是你的‘略懂’？”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到来。
那双白色的板鞋停在了他面前不远处。他听到苏清月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对他，而是对音响学长：
“学长，主音箱的低音似乎有点过载，听起来发闷。另外，无线麦接收器的天线摆放角度可能需要调整，现在这个位置好像有点信号不稳定。”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直接指出了技术问题，完全无视了刚才那场由林皓制造的闹剧，仿佛那一段根本就不存在。
音响学长愣了一下，仔细听了听（虽然现在没声音），又看了看天线：“咦？好像是哦！清月你耳朵真毒！这都听得出来？林皓，快去把低音拉下来一点，对，就是那个旋钮，然后帮我把接收器挪到那边架子上去。”
林皓如梦初醒，赶紧依言照做，动作快得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按照指示调整好，偷偷抬眼瞥去。苏清月已经回到了流程组那边，正在平板上写着什么，侧脸专注而认真，好像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技术交流。
没有看他，没有提起那声啸叫，没有一丝一毫的嘲笑或责备。
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忽视，比直接的批评更让林皓感到无地自容。她甚至不屑于对他的失误做出任何情绪反应。
巨大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战略，在苏清月绝对的实力和冷静面前，都像是个笑话。
接下来的时间，林皓像个鹌鹑一样缩在音响区，默默帮着学长打下手，不敢再有任何自作主张的操作。
调试接近尾声，流程组那边似乎也讨论完了。苏清月合上笔记本，和李萌萌准备离开。
经过音响区时，李萌萌小声对林皓说了句：“我们先走啦，辛苦啦。” 林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辛苦。”
苏清月的脚步没有停留，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侧门的那一刻，她却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
她的目光越过几米的距离，落在那个垂头丧气、像是被霜打蔫了的林皓身上。
活动中心的灯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她的嘴唇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林皓的心跳骤然停止，屏住了呼吸。
他听到她用那清冷平静，却足以穿透一切嘈杂的声音，清晰地说了三个字：
“线理得不错。”
说完，她便转身推门而出，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亮里。
林皓彻底僵在了原地。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只有那三个字，在他耳边无限循环，放大。
线理得不错？
线理得不错？！
她看到了？她注意到他刚才在整理那堆乱七八糟的线了？她居然……夸他了？虽然夸的是最微不足道、最像体力活的理线？！
一瞬间，所有的挫败、郁闷、自我怀疑，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阳光驱散的迷雾。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欣喜，如同爆炸的泡沫，噼里啪啦地填满了他的胸腔。
那声刺耳的啸叫是那么糟糕。 可她最后那句话，又是那么的……清晰。
学长在一旁感叹：“啧啧，苏清月真是厉害啊，什么都懂一点。不过她居然会夸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皓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看着自己被音频线勒出浅浅红印的手掌，然后，一个人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他又完了。 他好像……更加无法自拔了。
而活动中心的角落里，一根无辜的音频线，被某人无意识地、来回捋得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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