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研讨会的硝烟与薄荷糖

周一，法学院那栋充斥着严肃气息的大楼里，林皓感觉自己像个走错了片场的群众演员。

他特意提早了十五分钟，找到那间指定的会议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推门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气氛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送风声。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清月。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平板，指尖正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浏览着资料。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相交的条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幅冷静精致的素描。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进来的是谁。

林皓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尽量放轻脚步，选了一个离她不近不远、既能观察到她又不会显得太刻意的位置坐下。他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甚至是一支新买的、看起来更专业一点的签字笔，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乱的衣领。

整个过程，苏清月连眼睫毛都没抬一下。

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学生，有法学院的，也有几个计算机系的，彼此之间点头致意，低声交谈，都带着一种学术场合特有的克制感。

指导老师很快也到了，简单开场后，研讨会正式开始。

首先是一位法学院的教授介绍项目背景和意义，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林皓努力跟上，听到一堆诸如“案由匹配”、“裁判文书结构化”、“知识图谱构建”、“智能问答”之类的术语，感觉脑袋渐渐开始发胀。他偷偷瞥了一眼苏清月，她听得极其专注，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关键点，侧脸线条认真而迷人。

接着是计算机系的一位老师讲解技术实现可能遇到的难点和初步构想。当听到“命名实体识别准确率”、“关系抽取的歧义性”、“基于深度学习的语义表示”这些词时，林皓感觉自己的CPU快要过载了。他昨晚临阵磨枪看的那些入门知识，在这种深度的讨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开始有点坐立不安，手心微微冒汗。原本还存着的一点“或许能表现一下”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碾碎。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混进狼群的哈士奇，随时可能被周围无形的学术气压压垮。

讨论环节开始。几个明显是有备而来的学霸开始发言提问，思路清晰，切中要害。苏清月也在其中。

她举手，得到老师示意后，清晰开口：“老师，关于刚才提到的基于规则和基于统计的实体识别融合方案，我注意到在涉及特定领域简称（如‘北航’指代‘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还是‘北方航空公司’）时，歧义消除的效果似乎依赖预设词典的完备性。是否考虑引入上下文语义特征，或者利用判决结果中的关联实体进行反向约束？”

她的问题一出口，好几个计算机系的同学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那位老师也赞许地点了点头，开始详细解答。

林皓：“……”  他完全没听懂她问题里的几个关键术语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只觉得她发言时那种冷静自信、光芒微放的样子，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也……遥远得让人绝望。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掏手机缓解一下焦虑，却只摸到一颗昨天买奶茶时顺手拿的薄荷糖。他悄悄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一股强烈的清凉瞬间冲上头顶，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会议进行了大半，林皓几乎一言未发，像个透明的记录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其实更多的是在缓解紧张。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在这个战场上，他那些小聪明和急智毫无用武之地。

就在他以为这次研讨会将以他的彻底背景板化告终时，那位法学院的老师提出了一个新的讨论点：“……还有一个实际应用中的问题，就是法官在日常撰写文书时，会有很多个人化的习惯缩写或者简写，这些非标准的表述，对于机器识别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

几位同学发表了看法，但似乎都没能提出特别落地的方法。

林皓嘴里含着那颗快要化完的薄荷糖，清凉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听着老师的描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问题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他以前写游戏外挂时，要处理不同玩家千奇百怪的输入指令？

鬼使神差地，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竟然举了起来。

举完之后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立刻把手掰下来！全场目光，包括苏清月的，都带着些许惊讶落在了他身上。

指导老师倒是很鼓励：“哦？这位同学有什么想法？你是计算机系的吧？”

林皓硬着头皮站起来，感觉喉咙发干，薄荷糖的余味让他声音有点哑：“老师……我……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嗯……用一个‘学习’的过程？”

他磕磕巴巴地开始描述，尽量避免使用那些他还不熟练的专业术语，而是用他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就是……不要一开始就想着识别所有缩写。能不能先让系统允许这种‘错误’存在，然后通过大量文书，让它自己慢慢去总结……比如，某个法官习惯把‘被告人’写成‘被告’，那以后看到他写的文书，遇到‘被告’，系统就自动把它和‘被告人’关联起来？就像……就像打游戏记住不同玩家的操作习惯一样？”

他说得有些混乱，甚至有点幼稚，完全比不上之前那些同学发言的专业性。几个法学院的同学脸上露出了些许困惑甚至不以为然的表情。

林皓的脸颊开始发烫，他已经预感到自己要闹笑话了。

然而，那位计算机系的老师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嗯……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采用一种动态更新词典，或者结合协同过滤的思想，基于法官个体的历史文书数据，来构建其个人化的缩写映射表？”

林皓一愣，虽然没完全听懂“协同过滤”这个词，但感觉老师好像理解了他的意思，赶紧点头：“对对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因人而异，慢慢学！”

老师点了点头：“虽然实现起来需要考虑数据安全和冷启动的问题，但这个思路确实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角度，更侧重于个性化适应，有点意思。”

林皓瞬间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悬崖边被拉了一把，赶紧坐下了，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他偷偷抬眼，想看看苏清月的反应。

只见苏清月正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惊异，像是没想到他会发言，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虽然不成熟但角度清奇的想法。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缓缓移开，低头在她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些什么。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但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比任何话语都让林皓感到激动。

研讨会结束后，大家各自收拾东西离开。林皓还沉浸在刚才那冒险发言的后怕和一丝微小的得意中。

苏清月收拾好东西，走过他身边时，脚步几乎没有停顿。

但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林皓极其清晰地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轻轻飘入耳中：

“薄荷糖，下次带点。”

林皓猛地抬头，只看到她淡然离去的背影，纤细挺拔，如同窗外翠竹。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没合上。

她……她怎么知道是薄荷糖？！  她不仅注意到了他发言，甚至注意到了他缓解紧张的小动作？！  而且……“下次带点”？这算是什么？约定吗？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气泡水般滋滋作响的惊喜，瞬间淹没了林皓。

研讨会的硝烟散去，留下的，却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凉的薄荷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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