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9章 微光,院外的寒风
院外的寒风似乎也被那扇薄薄的木门隔绝,小院内只剩下寂静。莹莹背靠着门板,良久,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手。
牛皮纸信封的边缘已被她手心的汗微微浸湿,带着齐啸云残留的体温,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那包给沈先生的药材被她小心地护着,没有压坏。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将眼底那点湿意彻底逼退。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莹莹,是你回来了吗?怎么在门口站着?”屋里传来林婉仪略带担忧的询问声,伴随着轻微的咳嗽。
“哎,娘,是我。”莹莹连忙应声,快步走进屋里,将煤球筐放在墙角,“刚才在门口遇到个问路的,说了两句。”
她将信封迅速塞进炕席下,和那个所剩无几的铜板布包放在一起,然后才拿出那包药材。
“娘,我买了点甘草和枇杷叶,沈先生咳得厉害,一会儿我熬点水,给您也喝一碗润润喉,剩下的给沈先生送去。”
林婉仪看着女儿手里那小小一包药材,又看了看空了大半的煤球筐,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鼻尖一酸:“你这孩子…买煤球的钱…”
“煤球明天再去买也一样,不差这一天。”莹莹打断母亲的话,语气轻松,“沈先生身子要紧。您先歇着,我去生火熬药。”
她动作麻利地拿起角落里所剩无几的煤块,熟练地引燃小泥炉。火光跳跃起来,映着她年轻却已显坚韧的侧脸,驱散了一丝屋内的寒意。
林婉仪望着女儿忙碌的背影,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生活的磨难过早地剥夺了女儿的娇憨,却赋予了她远超年龄的懂事与担当。她默默地将那床略厚的被子拿出来,准备晚上给女儿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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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公馆书房内的谈话并未结束。
齐啸云并未立刻离开,他沉吟片刻,看向父亲:“父亲,关于那位冯书记员…我想亲自去一趟苏北。”
齐翰飞闻言,眉头立刻锁紧:“胡闹!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齐家,盯着你吗?你亲自去,目标太大,一旦被赵坤的人察觉,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引火烧身!”
“我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比如考察那边的棉田或者新设分号…”齐啸云试图说服父亲。
“不必再说。”齐翰飞斩钉截铁地打断,“此事我自有安排。已经派了绝对可靠的生面孔去打听,一有确切消息就会传回来。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处理好与英国人的后续交接,以及稳住租界里的几家关系。赵坤最近在争取工部局的席位,对我们这些‘老派’商人打压得更紧,齐家不能自乱阵脚。”
齐啸云知道父亲说得在理,但心中那股想要查明真相、还莫家清白的急切却难以按捺。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齐翰飞看着儿子紧抿的嘴唇,知他心中不忿,语气放缓了些:“啸云,沉住气。五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扳倒赵坤这等人物,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耐心等待时机,谋定而后动。眼下,保护好自己,稳住家业,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好的保护。”
“我明白。”齐啸云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我会做好分内事。”
“去吧。”齐翰飞挥了挥手,“去看看你母亲,她念叨你好几天了。”
齐啸云退出书房,带上了门。书房内,齐翰飞独自坐在红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沉地望向窗外萧索的冬景。莫隆兄…若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能找到线索,还你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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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莹熬好了药汤,先倒了一碗给母亲,看着母亲喝下,又将剩下的仔细倒入一个洗净的旧瓷壶里,用厚布包好保温。
“娘,我去给沈先生送药。”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林婉仪叮嘱道。
莹莹提着瓷壶,再次走入寒风中。天色渐晚,暮色为闸北的低矮棚户区披上一层灰暗的外衣,零星亮起的灯火昏黄而微弱。
沈先生寄居的住处离得不远,是一间比她们家更显破旧的矮房。莹莹叩响门板,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然后是沈先生沙哑的回应:“谁啊?”
“沈先生,是我,莹莹。”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先生披着一件旧棉袍,脸色苍白,身形瘦削,靠在门边,见到是她,有些意外:“莹莹?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屋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暗。桌上散放着几本旧书和学生的作业纸。
“先生,您咳得厉害,我熬了点润肺的甘草枇杷水,您趁热喝一点,会舒服些。”莹莹将瓷壶放在桌上,拿出带来的小碗倒了一碗递过去。
沈先生看着那碗深色的药汤,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动,也有窘迫。他接过碗,温热透过粗瓷碗壁传来:“谢谢你,莹莹…难为你还惦记着…”
他小口地喝着药汤,温暖的液体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确实舒缓了不少。
莹莹注意到桌上那些批改到一半的作业,轻声道:“先生,您病了就好好休息,作业明天再批吧。”
沈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快期末考了,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功课…”他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莹莹看着他清癯而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忍。沈先生是附近邻里凑钱请的教书先生,学问好,人也和善,只是身体一直不太好,报酬也微薄。
“先生,要不…我帮您批改一些吧?”莹莹鼓起勇气道,“简单的字词和算术,我还是能看懂的。您念答案,我来写,这样您能省些力气。”
沈先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知道莹莹聪明好学,以前家境好时打下过扎实的基础,即使这几年困顿,也从未放下书本,时常来找他请教问题。
他沉吟片刻,确实感到力不从心,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改完这一摞就好。”
莹莹于是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就着昏暗的灯光,拿起蘸水笔,按照沈先生缓慢念出的答案,认真地在学生的作业纸上打着勾叉。她的字迹清秀工整,批改得一丝不苟。
沈先生靠在椅背上,看着专注的少女,眼中流露出赞赏和惋惜。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可惜…生不逢时。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莹莹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
“真是帮了大忙了,莹莹。”沈先生感激道,气色似乎也好了一些,“你的功课最近可有疑问?”
莹莹想了想,提出几个在自学中遇到的难题。沈先生强打着精神,仔细为她讲解。一师一徒,在这陋室昏灯下,仿佛忘却了外界的严寒与困苦,只有知识的涓流缓缓流淌。
直到夜色深沉,莹莹才起身告辞。
“路上黑,小心些。”沈先生将油灯递给她,“明日再来拿吧。”
莹莹提着微弱的油灯,走在漆黑狭窄的巷弄里。寒风依旧,心中却因为方才那片刻的充实和助人的愉悦而暖融融的。知识是偷不走的财富,先生的话犹在耳畔。只要不放弃,总有希望。
回到小院,母亲还在灯下做着针线活等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
“帮沈先生批改了一会儿作业。”莹莹放下油灯,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却也有光,“娘,以后我或许可以帮沈先生做点事,也能…稍微贴补一点。”
林婉仪看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好,但别太累着自己。”
是夜,莹莹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久久未能入睡。她想起白天的惊险,想起齐啸云那双带着关切和承诺的眼睛,想起那个叫莫贝的泼辣姑娘明亮的目光,想起沈先生灯下的教诲…
这沪上的寒冬,冰冷彻骨,但似乎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微光,在缝隙中顽强地闪烁着,让人不至于彻底绝望。
她悄悄摸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然后,她将它重新塞回炕席下最深处。
这份温暖,她收下了。但未来的路,她要靠自己走下去,还要照顾好母亲。少女翻了个身,望着糊窗纸上模糊的月光,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
夜还很长,但黎明总会到来。
院外的寒风似乎也被那扇薄薄的木门隔绝,小院内只剩下冰冷的寂静。莹莹背靠着门板,良久,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手。
牛皮纸信封的边缘已被她手心的汗微微浸湿,带着齐啸云残留的体温,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那包给沈先生的药材被她小心地护在怀里,没有压坏。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煤灰和潮湿霉味的空气,用力压下心头的翻涌,将眼底那点不争气的湿意彻底逼退。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一丝一毫的软弱都可能让艰难维持的平衡崩塌。
“莹莹,是你回来了吗?怎么在门口站着?”屋里传来林婉仪略带担忧的询问声,伴随着几声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咳嗽。
“哎,娘,是我。”莹莹连忙应声,将那信封迅速塞进棉袄内里的口袋,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快步走进屋里,将空了大半的煤球筐放在墙角,“刚在门口遇到个问路的,说了两句,风大,呛了一下。”
她走到小泥炉边,借着炉口微弱的热气暖了暖冻僵的手,然后拿出那包药材。
“娘,我买了点甘草和枇杷叶,沈先生咳得厉害,一会儿我熬点水,给您也喝一碗润润喉,剩下的给沈先生送去。”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平常。
林婉仪看着女儿手里那小小一包药材,又看了看空了大半的煤球筐,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像被细针猛地刺了一下,鼻尖控制不住地发酸。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你这孩子…买煤球的钱…”
“煤球明天再去买也一样,不差这一天。”莹莹打断母亲的话,转身去拿瓦罐,避开了母亲的视线,“沈先生身子要紧,他倒了,学堂里的孩子们怎么办?您先歇着,我去生火。”
她动作麻利地拿起角落里仅剩的两三块小煤块,又掺了些劣质的煤渣,熟练地引燃了小泥炉。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努力地舔舐着冰冷的罐底,昏黄的光映着她年轻却已显露出坚韧线条的侧脸,驱散了一小圈屋内的寒意。
林婉仪望着女儿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像是被浸透了醋汁的棉絮堵塞着,又酸又胀。生活的磨难过早地剥夺了女儿的娇憨与无忧,却残忍地赋予了她远超年龄的懂事、担当以及那份令她心疼的、小心翼翼的掩饰。她默默地将那床略厚实些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子拿出来,准备晚上一定给女儿盖上,自己盖那床薄的。
瓦罐里的水渐渐发出轻微的嘶响,莹莹小心地将甘草和枇杷叶掰开投入水中。一股带着清苦味的药香慢慢弥漫开来,给这清贫冰冷的小屋增添了一丝生机。
她看着那跳跃的火苗,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齐啸云的身影、他低沉的话语、他递过信封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手背的微温…还有那个叫莫贝的姑娘,像一团火,明亮、泼辣,带着她几乎已经陌生的鲜活生命力…这一切,都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但很快,现实冰冷的触角又将这涟漪抚平。她摸了摸内袋里那厚实的信封,那里面的票证或许能让他们这个冬天好过许多,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不安。齐家的恩情是她们母女活下去的倚仗,却也像无形的绳索,提醒着她们与过往那个显赫门庭最后的一点联系,以及如今云泥之别的地位。
“药气熏着眼睛了?”林婉仪注意到女儿怔忪的神情和微微发红的眼角。
莹猛地回神,掩饰地揉了揉眼:“嗯,有点。”
药熬好了,她先倒了一碗,小心地端给母亲。林婉仪接过碗,温热透过粗瓷碗壁传来,暖意似乎能稍稍渗入冰冷的指尖。她小口地喝着,那带着微甘的苦涩药液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确实舒缓了不少。
“你也喝一碗。”林婉仪道。
“我没事,就一点风寒气,扛一扛就过去了。”莹莹摇摇头,将剩下的药汤仔细倒入一个洗净的旧瓷壶里,又用厚厚的旧布层层包好,仔细系上,这样可以保温久一些。“娘,我去给沈先生送药。”
“路上小心,天黑了,早点回来。”林婉仪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莹莹提着温热的瓷壶,再次踏入门外凛冽的寒风中。
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暮色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灰布,笼罩着闸北错综复杂的棚户区。零星亮起的灯火昏黄而微弱,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出冬夜的漫长与寒寂。狭窄的巷道地面坑洼不平,结着薄冰,莹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了怀里的药壶。
沈先生寄居的住处离得不远,是一间比她们家更显破旧的矮房,墙皮剥落得厉害。莹莹叩响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板,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好一会儿,才响起沈先生沙哑无力的回应:“谁…谁啊?”
“沈先生,是我,莹莹。”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沈先生披着一件油光发亮、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棉袍,身形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见到是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攫住,他赶紧用袖子捂住嘴,身体咳得直发抖。
“莹莹…咳咳…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外面冷。”他侧身让开,屋里的寒气混杂着旧书卷和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比外面实在暖和不了多少,四壁透风,只点着一盏小小的豆油灯,灯苗如豆,顽强地抵抗着黑暗,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用砖头垫着,上面散放着几本边角卷曲的旧书和一叠用毛笔批改过的学生作业纸,这就是全部家当。
“先生,您咳得厉害,我熬了点润肺的甘草枇杷水,您趁热喝一点,会舒服些。”莹莹将瓷壶放在桌上,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碗,倒了大半碗深色的药汤递过去。
沈先生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激,更多的是窘迫和一种文人落魄后的难堪。他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碗,温热的触感让他冰凉的指尖恢复了些许知觉:“谢谢你,莹莹…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没用的老骨头…这…这怎么好意思…”
“先生快别这么说,您教我们读书识字,这点心意是应该的。”莹莹轻声道。
沈先生不再推辞,小口地喝着药汤。温暖的液体带着甘苦的滋味,确实暂时镇压住了喉咙里那难以忍受的瘙痒和疼痛。他长长吁了口气,蜡黄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血色。
莹莹注意到桌上那叠批改到一半的作业,以及旁边那支秃了毛的毛笔和见底的墨盒,轻声道:“先生,您病得这么重,就好好休息,作业明天再批吧。”
沈先生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快期末考了,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功课…这帮孩子,家里肯让他们来认几个字不容易…咳咳…”他说着,又忍不住弯下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躯缩成一团,看得人心惊。
莹莹看着他清癯而憔悴至极的面容,心中酸楚不忍。沈先生是附近几条弄堂里邻里们凑钱请的教书先生,学问是极好的,听说早年还中过秀才,为人也清正和善,只是时运不济,身体又一直垮垮的,守着这微薄的束脩,日子过得比她们母女好不了多少。
一个念头忽然闯进她的脑海。她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先生,要不…我帮您批改一些吧?简单的字词和算术,我还是能看懂的。您念答案,我来写,这样您能省些力气,早点歇着。”
沈先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灯影下神色认真的少女。他知道莹莹和别的孩子不同,极其聪慧好学,以前莫家鼎盛时打下过极其扎实的底子,经史子集、算术女红都请过专人教导。即使家道中落,搬来这贫民窟五年,她也从未放下书本,时常捡些别人丢弃的旧报、残书来看,遇到不懂的,总会攒起来找机会向他请教。她的字迹,他是认得的,秀逸工整,颇有风骨。
他沉吟了片刻,剧烈的咳嗽和身体的虚软让他实在力不从心,而孩子们的功课也确实拖延不得。最终,他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和歉然:“那…那就有劳你了,莹莹。改完这一摞就好,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先生。”莹莹于是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就着那盏昏暗摇曳的油灯,拿起那支秃头的毛笔,蘸了蘸几乎见底的墨汁,又找出一张废纸试了试墨色,然后才拿起一本作业,抬头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靠坐在床头,裹紧了棉袍,开始用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念着答案。莹莹便低下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学生的作业纸上打着勾叉或写下简短的评语。她的字迹依旧保持着工整清秀,批改得一丝不苟,遇到她觉得学生写得特别好的地方,还会在旁边画一个小小的圆圈以示鼓励——这是以前她的先生夸赞她时用的方法。
沈先生偶尔停下咳嗽,目光落在专注的少女身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宁静。看着她,沈先生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赞赏和更为深沉的惋惜。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啊,灵秀通透,心性坚韧,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书香门第,前途必不可限量…可惜…生不逢时,命运弄人…
时间在这陋室昏灯下静静流淌。除了沈先生偶尔的咳嗽声和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这一方小小的、寒冷的天地,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所有严寒与困苦,只有知识的涓流和人与人之间微弱的暖意在无声地流淌、传递。
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莹莹轻轻放下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发僵的手指腕。
“真是…帮了大忙了,莹莹。”沈先生感激地道,连续喝了热药又休息了一阵,他的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一些,说话虽然依旧沙哑,但顺畅了不少,“若不是你,我今晚怕是又要熬到半夜…咳咳…”
“先生别客气,能帮上忙我很高兴。”莹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腿脚。
“你的功课…最近自学可有什么疑问?”沈先生强打着精神问道。他始终记得自己作为师者的责任,也珍惜莹莹这份向学之心。
莹莹想了想,便将这几日自学《古文观止》和一本旧的代数课本时遇到的几个难题一一提出。沈先生听得仔细,虽然气息不匀,但仍深入浅出地为她讲解,引经据典,触类旁通。一师一徒,在这陋室昏灯下,一个教得尽心,一个学得专注,竟都暂时忘却了自身的窘迫与周遭的寒意。
直到夜色深沉,窗外风声更紧,莹莹才猛然惊觉时间已晚。
“先生,太晚了,我不打扰您休息了。”她连忙起身告辞。
“路上黑,拿着这个,小心照路。”沈先生将桌上那盏豆油灯递给她,“明日你再过来时带来便是。”
莹莹迟疑了一下,知道先生屋里就这一盏灯,但看看门外漆黑一片,确实寸步难行,便接了过来:“谢谢先生,我明天一早就送来。”
提着这盏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油灯,莹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冰冷的巷弄里。灯火只能照亮脚下极小的一片范围,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风。但她的心中,却因为方才那片刻的充实、助人的愉悦以及获取知识的满足感而变得暖融融的,甚至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冷。
“知识是偷不走的财富,只要装在脑子里,就永远是自己的。”沈先生的话犹在耳畔。只要不放弃,只要还能学习,还能思考,眼前再深的黑暗,似乎也总能看到一点点微光,总能生出一些希望来。
回到小院,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林婉仪还在灯下就着一点微弱的光做着针线活,显然是在等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听到推门声,林婉仪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的担忧。
“帮沈先生批改了一会儿作业,又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莹莹放下油灯,脸上带着一丝倦意,眼睛里却有着不同往日的光彩,“娘,沈先生身体太差了,我想…以后或许可以多帮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抄写也好,批改简单的作业也好,他说…或许可以给我一点酬劳,也能…稍微贴补一点家用。”
林婉仪看着女儿眼中那簇重新被点燃的、充满希望的微光,心中百感交集,既心疼又欣慰,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温柔而疲惫的笑容:“好,但别太累着自己,量力而行。沈先生也不宽裕…”
“我知道的,娘。”莹莹吹熄了那盏小油灯,屋里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睡吧。”
是夜,莹莹躺在冰冷的炕上,听着窗外北风鬼哭狼嚎般地呼啸而过,卷起不知何物的碎屑拍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她久久未能入睡。
白天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转。集市上的惊险一幕,窃贼狰狞的脸,齐啸云及时出现扶住她的有力手臂,他低沉的话语和那双深邃眼睛里的关切与承诺…那个叫莫贝的姑娘,像一团燃烧的火,明亮、泼辣,带着灼人的生命力,她的名字…莫贝…和自己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似乎有着奇异的共鸣…沈先生灯下憔悴却认真的面容,那些墨香与药气混杂的空气…
这沪上的寒冬,冰冷彻骨,无情地侵蚀着一切,似乎要将所有的希望和温暖都冻结。但偏偏,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微光,在缝隙中顽强地闪烁着,或许是来自旧识不易的关照,或许是来自陌生人仗义的援手,或许是来自师生之间知识的传递,微弱,却真实存在,让人在这漫漫长夜里,不至于彻底绝望和冻结。
她悄悄地、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从炕席下摸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在绝对的黑暗里,她看不见它,但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粗糙的纸面纹理和里面票证的硬挺轮廓。她紧紧地攥了一下,似乎想从中汲取一些虚幻的力量和温度。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又将它重新塞回炕席下最深处,压得平平的。
这份温暖,她收下了,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但未来的路,她知道,终究不能永远倚仗别人的施舍。她要靠自己那双被冷水冻得通红、已略显粗糙的手,还要照顾好身体孱弱的母亲。少女再次翻了个身,面朝着糊窗纸的方向,那里透进一点点城市夜空反射的、模糊的灰白月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逐渐适应,眼神也在这寂静的寒夜里,变得越发清晰而坚定。
夜还很长,寒风依旧在呜咽。但她知道,无论多么艰难,黎明总会到来。而在此之前,她要守护好自己心中那一点微光,就像沈先生那盏豆油灯,虽微弱,却顽强不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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