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5章微光下的步履,巷道尽头
齐啸云的身影消失在巷道尽头,那抹属于孩童却异常坚定的承诺,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婉贞沉寂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屋内,油灯的光晕将母女俩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放大了些许,却也显得格外相依。
“娘,啸云哥哥给的糕糕,好香。”莹莹捧着那块精致的荷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是久违的、纯粹的快乐。那木头小鸟被她小心地放在枕边,仿佛最珍贵的宝物。
林婉贞看着女儿,心中酸软。她收起心中翻腾的思绪,柔声道:“嗯,莹莹慢慢吃。啸云哥哥是好心,但我们不能总指望别人。以后娘会努力,让莹莹也能常常吃上糕糕。”
她将齐啸云带来的两本启蒙读物仔细收好,摩挲着略微发黄的书页,心中有了计较。识字明理,是乱世中安身立命的一点根本,绝不能荒废。从明日开始,她便要正式教莹莹认字。
夜色渐深,哄睡了莹莹后,林婉贞却没有丝毫睡意。她坐在油灯下,拿起那方即将完工的绣帕。帕子是普通的白棉布,但上面她用青绿色丝线绣的一丛兰草,却亭亭玉立,叶片舒展仿佛能感受到清风拂过,针脚细腻得几乎看不出痕迹。这是她多年功底的自然流露,亦是此刻心境的寄托——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齐家的接济和齐啸云的到来,是温暖,更是警醒。她不能坐等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援助。必须主动寻一条出路,一条能靠自己的双手,在这贫民区立足,并尽可能给莹莹稍好一点生活的路。售卖绣品,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途径。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贞的生活节奏更加紧凑。白日里,她依旧接些缝补活计,虽报酬微薄,却是稳定的现钱收入,能应付每日的柴米油盐。午后光线好时,她便开始教莹莹认字。没有笔墨纸砚,就用烧过的木炭枝在旧报纸的空白处写画。莹莹聪慧,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学得很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稚嫩诵读声,给这间破屋增添了几分生气。
而夜晚,则完全属于她的绣架。在昏黄的油灯下,她凝神静气,飞针走线。除了帕子、香囊,她还尝试绣制一些稍大件的物件,比如扇套、镜袱,甚至是一幅小型的桌面屏风绣片。图案多取兰、竹、梅、菊等清雅题材,配色淡雅,重在气韵生动。她深知,这类绣品在贫民区绝无市场,必须冒险去更远、更繁华些的地方寻找识货的买家。
几日后,她终于积攒下了五六方绣帕、两个香囊和一幅完成了的“喜上眉梢”小绣片。她用干净的软布将这些绣品仔细包好,放进一个半旧的竹篮里,上面盖上一块蓝布,伪装成寻常去市集买东西的模样。
“莹莹,娘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谁来敲门都不要开,记住娘教你的话了吗?”林婉贞再三叮嘱。将年幼的女儿独自留在家中,是她最不放心的事,但带着孩子去陌生的地方售卖绣品,风险更大。
莹莹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木头小鸟:“娘,莹莹记住了,自己是小大人,看家。”
林婉贞心中一痛,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深吸一口气,挎上竹篮,走出了家门。
她要去的地方,是隔了几条街区的“太平桥”小市集。那里比贫民区的街巷规整些,有一些固定的铺面,也常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和摆地摊的小贩,人流相对混杂,或许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走出阴暗潮湿的巷道,踏上稍微宽敞些的碎石路,阳光有些刺眼。林婉贞下意识地拉了拉头上用来遮脸的旧头巾,低着头,加快脚步。她尽量避开大路,穿行在七拐八绕的小巷里,心跳随着距离市集越近而愈发急促。她不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莫家主母,而是一个需要为自己的绣品寻找买家的普通妇人,这种身份的落差和未知的忐忑,让她手心微微出汗。
太平桥市集果然热闹许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和汗水的味道。林婉贞混在人群中,有些茫然。她该去哪里售卖?像那些小贩一样蹲在路边摆摊吗?她拉不下这个脸,也怕太过招摇。
她沿着街边慢慢走,观察着两旁的店铺。有米铺、布庄、杂货铺,还有一家看起来门脸稍显干净、挂着“李记绣庄”招牌的铺子。她的目光在那绣庄门口停留了片刻,心中犹豫。直接进绣庄售卖,或许价格能公道些,但也最可能被盘问来历。
正踌躇间,她看到一个角落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前铺着一块布,上面摆着一些鞋垫、袜底之类的手工活计,正低着头默默做着针线,偶尔有路人驻足问价。这似乎是个可行的方式。
林婉贞鼓起勇气,走到离老妇人不远的一个相对僻静的墙角,学着样子,将蓝布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绣品一一取出摆好。她选择的位置并不起眼,希望能低调地完成这次尝试。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但大多匆匆走过,无人问津。林婉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是她绣得不好?还是这里根本没人需要这些“不实用”的精致物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仆妇模样的中年女子在她摊前停了下来,目光被那方兰草绣帕吸引。
“这帕子怎么卖?”仆妇拿起帕子,仔细看了看针脚和绣工。
林婉贞心中一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三十文钱。”这个价格,是她根据丝线成本和自己的工时粗略估算的,对于一方帕子来说,在贫民区算是天价,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仆妇挑了挑眉:“三十文?够买几斤米了。绣得是不错,但太贵了。”她放下帕子,又看了看那幅“喜上眉梢”小绣片,“这个呢?”
“这个……要一百五十文。”林婉贞声音更低了些。
仆妇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婉贞看着她的背影,失望像潮水般涌来。难道她的想法错得离谱?这些绣品在这里根本没有市场?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阳渐渐升高,市集上的人流开始稀疏。林婉贞的绣品依旧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第一次尝试,看来是失败了。或许,她只能继续接那些缝补的活计,勉强糊口。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位大姐,这帕子是你绣的?”
林婉贞抬头,见是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先生。他手里正拿着她最初绣的那方兰草帕,眼神里带着欣赏和探究。
“是……是我绣的。”林婉贞站起身,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这位老先生的气质,不像寻常市井百姓。
“好手艺。”老先生赞道,“这兰草绣得颇有几分‘顾绣’的韵味,清雅脱俗,针法也老到。不知大姐师从何人?”
林婉贞心中一凛,顾绣是沪上乃至江南都知名的绣种,讲究画理与绣技结合,非寻常绣娘所能及。她不敢暴露过去,只得含糊道:“不过是家传的些许粗浅手艺,当不得先生谬赞。”
老先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她的戒备,也不多问,又拿起那幅“喜上眉梢”端详片刻,点头道:“这幅也好,寓意喜庆,针脚均匀,色彩过渡自然。这些,我都要了,你开个价吧。”
林婉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强压住激动,算了一下:“帕子三十文一方,这里五方,是一百五十文;香囊二十文一个,两个四十文;这幅绣片……一百五十文。一共……三百四十文。”
老先生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数出三百五十文钱递给林婉贞:“手艺值这个价,不用找了。”他顿了顿,又道,“老夫姓文,在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私塾。日后若还有这类绣品,可直接送到私塾来。若是更大件、更精细的,比如屏风、挂轴之类,价格可以再议。”
林婉贞接过那沉甸甸的一串铜钱,手都有些颤抖。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对她手艺的认可,是她们母女未来生活的一道曙光。“多谢文先生!多谢!”她连声道谢。
文先生温和地摆摆手,将绣品仔细包好,便转身离开了。
林婉贞攥着那三百五十文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寒冷。她成功了!靠自己的双手,她挣到了远远超过缝补活计的钱。这意味着,她可以给莹莹买些更好的吃食,可以添置些过冬的衣物,甚至……可以稍微憧憬一下未来。
她不敢久留,将钱小心藏好,挎着空了的竹篮,快步往家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心中充满了久违的干劲和希望。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在市集的另一端,一个穿着短褂、眼神闪烁的汉子,在她与文先生交易时,曾若有所思地朝她这边张望了几眼。
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莹莹立刻扑了上来:“娘,你回来了!”
林婉贞一把抱住女儿,将买来的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递给她:“莹莹看,娘买肉包子回来了。”
莹莹欢呼一声,接过包子大口吃起来。
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林婉贞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了。她将剩下的钱仔细收好,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要买些更好的丝线和布料,要尝试绣制更复杂、价值更高的作品,要尽快让生活稳定下来……
夜晚,她再次坐在油灯下,开始描绘新的绣样。这一次,她的眼神更加专注,手指更加沉稳。微光虽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她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为了莹莹,也为了那渺茫却未曾熄灭的团圆希望,她必须,也一定能够,一步步走下去。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水乡,被莫老憨夫妇收养、取名“阿贝”的小女孩,正赤着脚在河滩边奔跑,手里举着一个用芦苇编成的小风车,欢快的笑声洒满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命运的齿轮,在南北两地,以不同的方式,缓缓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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