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机会需要等待
墨恒来时，已是傍晚。
他换了身玄色绣金蟒的常服，比月白锦袍更显威仪。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再也无法抵达眼底深处。
“住得可还习惯？下人伺候得可还尽心？”他像寻常串门般开口，目光扫过室内精致的陈设。
姜音起身面对墨恒，此时她垂着眼帘姿态恭顺：“谢王爷挂心，一切都好。”
“习惯就好。这漱玉轩，是先帝一位宠妃的旧居，景致是极好的。”
墨恒踱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四合，随后又转过身目光落在姜音低垂的脸上，带着审视。
“公主是前朝的金枝玉叶，身份贵重。虽逢变故但血脉不容轻忽。如今朝局初定，百废待兴。前朝遗民，人心浮动。公主若能安分守己，以‘大虞公主’的身份，适时安抚人心，于社稷安稳，大有裨益。”
姜音的心忽地一沉。来了，这“前朝公主”的价值。原来是想让自己安抚遗民，制造正统。
她这块招牌，终于要被摆上台面了。姜音抬起眼，迎上墨恒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哀伤和追忆。
“王爷说的是。故国虽然亡，但是百姓何其无辜。若我能略尽绵力，也是音之本分。”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强忍悲痛。她故意让眼圈变得微红，随后迅速的低下了头，仿佛不堪回忆重负。
墨恒看着她低垂的脖颈，脆弱又顺从。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掌控一切的满意。
“公主深明大义，本王心甚慰。且安心住着，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他走近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手指似乎不经意地拂过姜音放在小几上的手背，冰凉滑腻。
姜音感觉自己被毒蛇舔过一样，此时的她浑身一僵，强忍着没有缩回手。
“是。”她低低应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墨恒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又闲话了几句，无非是些“保重身体”、“勿要多思”之类的套话，便转身离去。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关上。
姜音浑身脱力般跌坐在锦凳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她看着自己刚刚被墨恒碰过的手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莲青立刻拧了热帕子过来，无声地递给她。姜音用力的擦着手背，皮肤被搓得发红。
“姑娘…”
“没事。”
姜音停下动作，看着莲青带着惊恐的小脸深吸了一口气，她逼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
安分守己？安抚人心？墨恒，你想得美。
……
“姑娘，您瞧这芍药开得多好。王爷吩咐了，园子里您随时可以来散心，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
赵婆子殷勤地指着花园里一片开得正盛的花丛，姜音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这花园不大，但亭台楼阁、假山花木布置得精巧，几个丫鬟婆子或远或近地站着，眼神似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自由？
呵，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一个有花草的、稍大点的笼子罢了。她扶着莲青的手慢慢踱步。脚踝的旧伤在阴雨天还有些隐痛，步伐不能太快。
“莲青记得御膳房那个总挨打的烧火丫头秋月吗？上次你偷偷给她送过伤药。”
“记得，姑娘怎么突然问起她？”
“没什么只是想起那孩子，怪可怜的。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姜音随手摘下一片芍药花瓣在指尖捻碎，鲜红的汁液染上指甲。“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远处一个正在低头清扫小径的小宫女。那身影瘦瘦小小，看着有几分眼熟。
莲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又飞快低下头。姜音不再多言，继续缓步向前。
机会需要等待。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困住了人。姜音坐在廊下，看着雨帘如织。莲青正在一旁做针线。
“姑娘，厨房刚做的玫瑰酥，您尝尝。”赵婆子端着一碟新做的点心进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放着吧。”姜音没回头，声音淡淡。
赵婆子放下点心，却没有立刻走，搓着手，像是闲聊般开口：“这雨下得园子里新移栽的几株牡丹怕是要遭殃了。偏巧今儿负责照料花草的春桃告了假，她娘老子病了，回去照看。唉，也是个苦命的丫头。”
姜音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春桃告假？照料花草的缺了人手。
她抬眼，目光扫过檐下躲雨的几个小丫鬟，最终落在一个缩在角落、衣服半湿的身影上。
正是秋月，那个在御膳房挨打后被莲青帮过的烧火丫头。如今竟也被调到了漱玉轩做些粗使活计。看她瑟缩的样子，显然在这里也过得不好。
“那碟玫瑰酥，我没什么胃口，拿去给她们分了吧。淋了雨，怪冷的。”
姜音收回目光后看向莲青，她的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廊下躲雨的丫鬟们。莲青愣了一下，随即会意，端起那碟精致的点心走了过去。
“姑娘赏的，都过来暖暖身子吧。”
小丫鬟们受宠若惊，纷纷围拢过来。秋月怯生生地站在最外围，不敢上前。莲青特意拿了一块最大的，走到她面前塞进她手里，声音放得很低。
“拿着快吃。看你冻的手都紫了。上次给你的药膏还管用吗？膝盖上的伤好了没？”
秋月捧着温热的点心，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嘴里塞着点心说不出话，只感激地看着莲青。
姜音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雨声淅沥，掩盖了两人细微的交谈。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姜音在花园里“偶然”遇到了正在给晚香玉浇水的秋月。
看到周围没有旁人。她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瘦小的身影。秋月看到她后被吓得手一抖，水瓢差点掉地上，随后慌忙就要跪下。
“免了，这花照料得不错。”
“谢姑娘夸奖。”秋月的声音细若蚊呐，头垂得低低的。
“在漱玉轩还习惯吗？比御膳房如何？”姜音状似随意地问。
秋月身子一颤，飞快地抬头看了姜音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带着哽咽：“回姑娘，这里好，没人再打奴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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