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河灯
姜音还看着河面，侧脸在灯火的映照下，安静得过分。
水绿色的裙子被风吹得轻轻飘动，显得她整个人很单薄。看着灯河远去的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向往，虔诚得厉害。
这种向往，是为了离开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墨忱的心脏就一阵抽痛。疼得他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他逼自己把视线移开，看向远处黑漆漆的夜空，想把胸口那股翻腾的劲儿压下去。
等待的时间，变得特别慢。周围人的笑声和说话声，都变得很模糊，听不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近卫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忱身边。他呼吸很稳，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东西——就是那盏粉色的莲花灯。灯壁湿了一小块，颜色变深了，里面的蜡烛早就灭了，但灯还是好好的。底座的小格子，好像被人小心地打开过。
“陛下。”
近卫双手把灯和一张卷着的小纸条递了上来，纸条边上有点湿。
墨忱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立刻伸出手，一把就抓过了那张小小的纸条。指尖因为太用力，在微微发抖，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他转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挡住姜音可能会看过来的视线后期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被水浸湿墨迹都有些晕开的纸条。
雪白的纸条上，只有几个字，却没有一个提到他。
墨忱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也感觉不到了。浑身的血先是凉透了，下一秒又全都冲上了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自由，找到舅舅。
原来这就是她的愿望！
这就是她写在纸上，放进河里，求神明保佑的东西！
根本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愿望，是她用不吃饭、用命来威胁他也要得到的东西。是她心里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渴望！
“自由”这两个字，就像两块烧红的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睛上，烫进了他的心脏里！
把他心里那点可笑又不切实际的期待和念想，一下子烧得干干净净！
原来……她这几天的顺从，这几天的安静，全都是为了三天后能离开！她看着灯河时眼睛里的光，不是因为跟他在一起，而是因为看到了离开的希望！
那个小女孩叫她“夫人”，她脸红，不是害羞，是觉得难堪，是抗拒！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还以为她的愿望里能有他，还以为这三天能留下点什么。巨大的失望和绝望，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包围住了。
墨忱手一扬，碎纸屑全撒了出去，纷纷扬扬地落进了身后黑漆漆的护城河。
水面就起了那么几圈小小的波纹，然后什么都没了，那些纸片连带着上面的字，一下子就被河水吞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转过身。
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姜音。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下巴的线条绷得死紧，牙齿也咬着，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来，能看出来他心里正憋着多大的火。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在他身边轻轻晃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姜音都快发觉他的怪异了，终于，他那抿得发白的嘴唇，几乎看不出来地动了一下。
没有吼，也没有骂。
他只是从胸口深处，很艰难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眼睛里的红色，一点一点地，非常慢地退了下去。
那种要把人撕碎的疯狂，被另外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代替了。
是失望？是疼？还是一种累到极点的疲惫？
他猛地把脸转开，不看她了。
视线投向远处的河面，那里亮着很多花灯，很亮，也很冷。她写的那个花灯，刚刚就在那里。
“回宫。”
他的声音响起来，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压抑之后的平静，可这平静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里发冷。
没有生气，也不是命令，就是一种耗光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说完，他没再停，也没再看她一眼，就那么僵硬地转过身，大步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灯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只空着的袖子垂着，随着他沉重的步子一晃一晃的。
姜音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巨大的恐惧过去之后，心里是更深的茫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
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直到近卫悄没声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姑娘，请上车吧。”
她才猛地醒过来，下意识地跟上了墨忱的背影。
回宫的路上，车里安静得让人难受。
墨忱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眉头一直皱着，脸色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像刚才那场火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冷气，让人不敢靠近。
姜音缩在角落里，离他远远的，心还在砰砰跳。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出声，就盼着这条路快点走完。
回到临华殿，墨忱直接进了自己的寝殿，从头到尾没再看姜音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关上，那“砰”的一声，给今晚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姜音被宫人送回偏殿。
屋里很暖和，桌上还放着温好的安神汤。
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乱成一团。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他直接发火更让她不安。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晚，姜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墨忱最后那个疲惫又复杂的眼神，还有他转身离开的那个背影，一直在她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
……
御书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墨忱没看那些堆得跟山一样的奏章。他就那么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子后面，后背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桌上一盏灯火晃了一下，把他半张脸藏进了影子里，下巴的线条绷得死紧。
他的眼神没落在任何地方，空洞洞的，好像穿过了这宫墙，看到了护城河边那些被撕碎的、飘进黑夜里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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