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寒潭碎影
楚璃的靴底碾过阶前最后一片残雪时,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她仰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铅色云絮像被揉皱的纸,沉甸甸地压在巍峨的摘星楼顶上。这座矗立在皇城西北角的楼阁,三年来第一次对她敞开了大门,却比任何一次紧闭时都更像座囚笼。
“楚大人,请。”引路的内侍垂着眼,声音尖细得像冰锥刮过琉璃,“国师在顶层候着。”
楚璃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块暖玉,此刻却冰得刺骨——就像半个时辰前,大理寺地牢里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死者是兵部侍郎周显,七窍流血倒在狱中,周身没有任何外伤,唯有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青黑色的粉末。仵作验了三次,只敢颤声说是“中了奇毒”,再多一个字也不敢说。可楚璃认得那粉末,十年前在南疆密林里,她亲眼看着叛将林苍就是这样七窍流血,死在她箭下。
摘星楼的楼梯是紫檀木所制,踩上去悄无声息。楚璃数着台阶,每上三级,就听见楼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敲在紧绷的弦上。她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抱着她登这座楼看花灯,那时楼梯铺着厚厚的毡毯,父亲的笑声比楼外的爆竹还要响。如今毡毯没了,父亲也没了,只剩下满楼梯的沉郁香气,像陈年的叹息。
顶层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烛火。楚璃推门时,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国师玄渊背对着她,青灰色道袍的下摆垂在地面,衬得那截露在外面的脚踝愈发苍白。他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已近终局,却独独在天元位空着一子。
“楚大人来得比我预想中晚了一刻。”玄渊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炭火上,“是为周显的事耽搁了?”
楚璃反手带上门,烛火猛地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国师怎知周显死了?”她盯着玄渊的背影,这人总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削薄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地牢守卫森严,除了……”
“除了奉旨提审的人?”玄渊转过身,面具上的纹路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楚大人是想说,凶手是我?”
楚璃没说话。周显是十年前南疆乱案的关键人物,当年主审此案的正是她父亲。三个月前,父亲突然“病逝”,周显却在此时翻供,声称握有当年冤案的证据。而玄渊,这位三年前突然被先帝重用的国师,恰好是南疆人。
“周显指甲里的粉末,是‘牵机引’。”楚璃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如刀,“此毒产自南疆十万大山,唯有巫蛊世家能制。国师祖籍南疆,总不会不知道吧?”
玄渊拿起一枚黑子,指尖在棋子上轻轻摩挲。“楚大人可知,‘牵机引’有个特性?”他忽然笑了,笑声透过面具传出来,带着点诡异的空濛,“中了此毒的人,临死前会看见自己最恐惧的东西。”
楚璃心头一紧。她想起仵作说过,周显死时双目圆睁,脸上满是极度惊恐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恶鬼。
“周显恐惧什么?”玄渊将黑子落在天元位,棋局瞬间定了输赢,“是十年前被他构陷的忠良?还是……当年亲手把毒酒递给他的人?”
最后一句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楚璃心里。十年前,她确实奉父亲之命,给被擒的林苍送过一杯酒。可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送行酒,直到刚才在地牢里看到周显的死状,一个尘封的念头才猛地破土而出——林苍的死,会不会也和“牵机引”有关?父亲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璃的声音有些发颤,腰间的玉佩似乎更冰了。
玄渊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夜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烛火“噗”地一声灭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楚大人,你父亲的‘病逝’,真的是意外吗?”
楚璃猛地抬头,却只看到面具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父亲去世前一晚,曾让她去书房取一个紫檀木匣子,可她赶到时,书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狼藉,和一枚掉在角落里的、不属于父亲的玉佩——那玉佩的样式,和玄渊腰间挂着的,一模一样。
“明日卯时,城西乱葬岗。”玄渊的身影融入窗外的夜色,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有人会给你看一样东西,或许……能解开你所有的疑惑。”
楼门被风撞开,发出“吱呀”的响声。楚璃站在黑暗里,握着玉佩的手沁出了冷汗。她不知道玄渊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清楚,从踏入这座摘星楼开始,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夜风里,似乎夹杂着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谁的魂魄,消散在了无边的寒夜里。而远处的更夫,又开始打更了。这次,是三下。
天,快要亮了。可楚璃觉得,她面前的路,却越来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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