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牛天赐钓鱼，愿者上钩。
士兵的冷笑在噼啪作响的火把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非但没有被刘黑七的天价和威胁吓退，反而挺直了腰板，脸上那强撑的倨傲化为一种近乎轻蔑的笃定。
“刘大当家。”士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大厅，带着一种冰冷的、自上而下的意味，“好大的胃口，好响的算盘。”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刀枪出鞘半分的土匪们，目光最后落回脸色骤然阴沉下去的刘黑七脸上，毫无惧色。
“你现在就可以替刘督军答应？”刘黑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手指已经按在了驳壳枪的冰凉机括上，杀机弥漫。
“不错！”士兵斩钉截铁，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大厅里的杂音，“你开的这些条件，大洋、金条、枪械、子弹……我现在就能替督军应了你！”
这话一出，连刘黑七都愣了一下，下首的头目们更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这天文数字般的勒索，对方竟然眼都不眨就答应了？
但士兵的话锋紧接着就是一转，如同冰水泼头。
“不过——”他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砸进刘黑七的耳中，“所有这些，都得等你黑风岭真的打下了莒县！用莒县城和牛天赐的人头来换！
打下了，你要多少，督军大人给多少，绝无二话！”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轻蔑，如同主子打量着不中用的奴才。
“若是打不下……”士兵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羞辱，“那就证明你刘黑七和你的黑风岭，不过是一群只会夸海口、吹牛皮的废物点心！一群占山为王、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
“没有能力的废物，”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我们刘督军，不、稀、罕！”
“轰——！”聚义厅彻底炸了锅。
“宰了他！”
“妈的！狂妄！”
“大当家的！剁了这狗娘养的！”
喽啰们群情激愤，刀枪并举，眼看就要一拥而上将士兵撕碎。
刘黑七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变幻不定，青红交错。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控制不住一枪崩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但就在暴怒的顶点，他那只摸枪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极致的愤怒之后，反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刘子玉根本不是真心来招安，更不是来送钱的。
这是驱虎吞狼，更是投石问路！用他黑风岭的命，去试莒县的火力深浅！成了，他刘子玉坐收渔利。
败了，死的也是他刘黑七，跟他刘子玉毫无干系！
这士兵的倨傲和挑衅，全都是算计好的激将法！
刘黑七猛地抬手，压下了一厅的沸腾的杀意。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的燃烧声。
他死死盯着那士兵，盯着对方虽然强装镇定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那丝紧张。
半晌，刘黑七的脸上，竟然慢慢扯出一个极其狰狞、极其恐怖的笑容，脸上的刀疤都扭曲了起来。
“好……好得很！”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刘子玉……嘿嘿，有种！”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那士兵面前，几乎脸贴着脸，能感受到对方骤然急促的呼吸。
“回去告诉刘子玉，”刘黑七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里刮来的风，“老子答应他了。
莒县，老子打！牛天赐的脑袋，老子摘！”
“但他也给老子记住今天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忘！”刘黑七的眼中凶光爆射，“等老子拿下莒县，他送来的东西要是少了一颗子弹……”
他顿了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老子就亲自带着弟兄们，去他的督军府里——自、取！”
“现在，”刘黑七猛地一挥手，如同驱赶苍蝇，“给老子滚！”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刘黑七站在原地，背影如山，却散发着骇人的煞气。
莒县，已不仅仅是为了救闺女，为了报仇，更为了证明他刘黑七不是废物！
这一仗，不打不行了！而且，必须打赢！
士兵心里一松，像是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成了！
司令交代的差事，总算办成了！
他强压住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的那口气，把那点劫后余生的狂喜死死按回肚子里，脸上那副硬装出来的倨傲和轻蔑赶紧收了收，换上个稍微像样点的恭敬模样。
他后退半步，避开刘黑七那几乎喷到脸上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呼吸，脚跟一碰，“啪”地敬了个军礼。
“刘大当家痛快！”他声音听着又有了点底气，但那调门儿里，明显透出点如释重负的松快，“您的话，我一准儿原封不动带到！”
他眼皮微抬，飞快地扫过刘黑七那张扭曲的刀疤脸，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死死憋住了。
“那……”他拖了点音，话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恭维，又像是风凉话，“我这儿就先预祝……咱‘刘师长’马到功成了！”
那“师长”俩字，被他稍稍咬重了一点，听着像那么回事，又像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
说完，他再不多留半刻，利落转身，在那一片死寂和能戳死人的目光里，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不少，几乎带着点小跑地溜出了这杀气腾腾的聚义厅。
士兵一脚踏出聚义厅那阴森的门槛，山间带着寒意的夜风猛地灌了他一脖子，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后背的军装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肉上。
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扇门里透出的、几乎要将他脊背灼穿的无数道目光。
他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快步走下台阶，朝着不远处那几个同样紧绷着神经、手一直按在枪套上的同伴走去。
双方眼神一碰，无需言语。
那几名士兵看到他微微颔首，眼中那死寂般的紧张瞬间化为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和任务达成的亮光。
领头的士兵再不多言，猛地一甩头，打了个“撤”的手势。
一队人立刻转身，几乎是脚不沾地，沿着来时那条陡峭险峻的山路，沉默而迅疾地朝着山下奔去。
“操他娘的……”队伍里一个年轻点的士兵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抖，“刚才真以为要折在里面了！你没看见那些马子的眼神，真他娘像要吃人！”
领头的士兵，也就是那个传令官，此刻才彻底放松下来，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清冷的夜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吃人？”他嗤笑一声，回头望了望黑风岭的方向，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轻蔑与得意的笑容，“他现在只怕满脑子都是怎么去啃咱莒县那块硬骨头了！”
另一个老兵啐了一口：“还真让他当上‘师长’了？美得他！”
“师长？屁！”传令官冷笑，加快了脚步，“司令画的一张天大的饼，也就骗骗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还真以为大洋和快枪是那么好拿的？”
他越想越觉得滑稽，嘴角咧开：“你们是没看见，我说出那些条件的时候，刘黑七和他那帮手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德行！还真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嘿，还是咱司令脑子快，这叫什么，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一个士兵附和道，语气里满是钦佩。
“行了，少废话！”传令官虽然也得意，却不敢过多耽搁，“赶紧回去向司令复命！就说鱼儿咬钩了，咬得死死的！让司令就等着看好戏吧！”
“对！赶紧走！这鬼地方，多待一会儿都晦气！”
一队人说着，脚下步伐更快，几乎是小跑起来，沿着蜿蜒的山路，朝着莒县的方向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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