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再遇阮丰-人生百态
北地渐寒,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凛冽。张玄清自济世堂辞别,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负手独行于莽莽群山之中。
他的步伐看似闲适舒缓,却每一步踏出,都仿佛缩地成寸,山川草木在他身侧飞速倒退,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三日疾行,已入荒僻幽谷。
两侧山峰壁立千仞,怪石嶙峋,遮蔽了大部分天光,谷底显得格外阴冷幽暗。
唯有谷底一条潺潺冰溪,反射着从石缝间漏下的几缕惨淡日辉,发出细微的呜咽。
就在这幽寂之中,一阵极不和谐的打斗喧嚣声,骤然撕裂了山谷的死寂,遥遥传来!
乒!乓!噗!
“小贼!看你往哪儿跑!”
“交出东西!饶你狗命!”
“哎哟!疼疼疼!轻点!轻点啊!骨头要散架了!”
喝骂声、拳脚到肉的闷响声、还有一个略显油滑浮夸、带着哭腔的哀嚎求饶声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山谷通道内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张玄清足下微顿。
他并未迟疑,身形微晃,如同融入山风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向声音来源。
几个起落间,已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前。
眼前的景象,透着几分荒诞的滑稽,却又带着赤裸裸的暴力。
只见三五个身着统一青色劲装、袖口绣着玄火纹饰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身形矮小、动作却异常滑溜的身影拳打脚踢,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被围殴之人,是个小秃头!
光溜溜的脑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上面还沾着不少尘土草屑,显得狼狈不堪。
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早已破烂不堪、打着无数补丁的灰色短褂和肥大裤子,赤着双脚,脚底板黑黢黢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
明明在挨着凶狠的拳脚,鼻青脸肿,嘴角都渗出了血丝,一双眼睛却死死眯缝着,几乎成了一条细线,仿佛永远睁不开,又像是在努力掩饰着什么精光。
他整个人像个被不断拍打的皮球,在几个大汉凶狠的拳脚缝隙中笨拙地翻滚、躲闪,动作毫无章法,东倒西歪,滑稽可笑,却每每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最狼狈的姿态避开要害攻击。
他似乎极少还手,偶尔胡乱挥出一拳或踢出一脚,也是绵软无力,如同挠痒痒,惹得围攻者更是勃然大怒。
“哎哟喂!我的亲娘舅诶!”
小秃头一边像滚地葫芦般躲闪着踹向肋下的重脚,一边扯着嗓子夸张地嚎叫,眯缝的眼缝里似乎努力挤出几滴“悲愤”的泪水,
“不就是...不就是一时嘴馋,顺了你们丹房里几枚不入流的‘益气丹’垫垫肚子嘛!至于吗?!追着我跑了三百里!从秦岭撵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们丹火宗家大业大,还缺这点塞牙缝的玩意儿?哎哟!别踹脸!靠这张脸吃饭呢!”
“放屁!”
为首一个面如锅底、下巴留着钢针般短髭的大汉怒吼一声,蒲扇大的巴掌带着恶风,狠狠扇向小秃头的后脑勺,“小贼!嘴硬是吧?丹房失窃的‘凝碧玄火丹’也是你垫肚子的玩意儿?!那可是宗主准备用来冲击关隘的宝丹!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打到他吐出来为止!”
狠辣的拳风腿影瞬间更密集了几分,小秃头阮丰的哀嚎声更加凄惨,翻滚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彻底淹没在拳脚风暴之中,那张油滑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张玄清认出来了阮丰。
当年陆家大院,有着一些交情。
就在这时!
一股极致的阴寒,如同九幽之下涌出的寒潮,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片乱石滩上!
温度骤降!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
围攻阮丰的那几个丹火宗大汉,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直透骨髓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体内的气血运行都猛地一滞,仿佛要被冻结!
挥出的拳脚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变得沉重迟缓!
更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什么鬼东西?!”
钢髭大汉惊骇欲绝,强行扭转身形,鼓荡全身炽热的火属性内劲试图驱散寒意,双目如电般扫向寒意源头!
只见不远处的嶙峋怪石之上,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个身影。
一身素白道袍,在幽暗的山谷中纤尘不染,仿佛自带微光,与周遭的阴暗污浊格格不入。
身姿颀长挺拔,负手而立,面容清俊绝伦,如同冰雕玉琢,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望过来,无悲无喜,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威严。
正是张玄清!
他并未看那几个惊骇的丹火宗弟子,目光落在被围攻中心、动作也因寒意而僵硬了几分的阮丰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旋即,他袍袖微抬,右手并指如剑,朝着阮丰所在的区域,凌空轻轻一点!
无声无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光华!
只有一片粘稠如墨、深邃如渊的黑暗,如同活物般从他指尖流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那黑暗并非纯粹的光线缺失,而是蕴含着极致的阴寒、吞噬与禁锢之力!
它丝丝缕缕,蜿蜒扭曲,如同无数条来自幽冥的黑色巨蟒,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细微侵蚀声响起!
几乎在眨眼之间,那片深邃粘稠的黑暗就在阮丰身周丈许之地,凝聚成一个半圆形的牢笼!
牢笼完全由蠕动流转的阴五雷构成,表面黑气翻涌,不断幻化出扭曲痛苦的鬼脸,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阴森死寂气息!
其边缘与地面接触之处,坚硬的岩石地面无声无息地消融、碳化,留下焦黑的痕迹!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与腐朽混合的怪味。
阴五雷——北境苍潭!
以水脏雷演化,聚散无形,至阴至浊,蚀骨销魂,禁锢一切!
原本狂暴的拳脚风暴,被这突然出现的阴五雷牢笼硬生生隔绝在外!
两个收势不及的丹火宗弟子,拳头刚接触到那流转黑气的边缘,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只见他们的拳头连同小臂,瞬间变得灰败、枯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剧烈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顺着经脉疯狂蔓延!
“啊!我的手!”
“退!快退!”
钢髭大汉又惊又怒,厉声暴喝,体内火劲狂涌,双掌奋力向前推出,两道赤红的灼热气浪轰向阴雷牢笼!
“嗤——!”
赤红气浪撞上深邃黑潭,如同冰雪投入熔炉...不,更像是滚油泼进了寒潭!
没有惊天爆炸,只有剧烈沸腾的湮灭!
赤红气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深邃的黑暗吞噬、消融,仅仅在牢笼表面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波动,便彻底消失无踪!
而那牢笼,纹丝不动,散发出的阴寒死寂之气反而更盛!
钢髭大汉脸色剧变,蹬蹬蹬连退三步,体内气血翻腾,掌心竟传来阵阵刺骨的麻痹感!
他骇然望向石上那道白色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忌惮与恐惧!
如此轻描淡写,便布下如此诡异恐怖的防御,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几位道友,” 张玄清的声音终于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在下天师府张玄清。此人与贫道有旧。不知他何处得罪了贵宗,引得诸位如此兴师动众?可否,看在我几分薄面之上,高抬贵手,今日暂且放过他?”
“天师府?!”
钢髭大汉瞳孔猛缩,连同他身后几个惊魂未定的同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天师府!龙虎山!玄门执牛耳者!
眼前这位,竟是天师府的高功?!
难怪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
他们丹火宗虽然在炼丹一途上颇有名气,宗门也有几位宗老坐镇,但如何能与执掌玄门牛耳、底蕴深不可测的天师府相提并论?
得罪天师府的高功,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已远超他们的想象!
钢髭大汉脸色变幻不定,阴晴反复。
他死死盯着阴雷牢笼中,那个正歪着脑袋,眯缝着眼,好奇地用手指小心翼翼触碰着流转黑气,刚一接触就触电般缩回,龇牙咧嘴的小秃头阮丰,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凝碧玄火丹!那可是宗主冲击瓶颈的关键之物!就这么被这小贼得手了?
然而,形势比人强!
钢髭大汉猛地一咬牙,对着张玄清的方向,极其勉强地抱了抱拳,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憋屈:“原来是天师府的高功,失敬!在下丹火宗外门执事,雷豹!”
他顿了顿,指着牢笼里的阮丰,咬牙切齿道:“这小贼胆大包天,潜入我宗秘库,盗走宗主重宝‘凝碧玄火丹’!此乃我宗奇耻大辱!今日之事,既然张道长出面...我等...我等不敢不从!”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牢笼里的阮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小贼!算你命大!今日有天师府的道长替你解围!但此事不算完!丹火宗上下,与你不死不休!我们走!”
张玄清对着雷豹说道,“既然如此,那改日我亲临丹火宗,助你们宗主突破瓶颈。”
雷豹抱拳,说道,“多谢张道长。”
“我们撤!”
山谷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冰溪的呜咽和阴五雷牢笼发出的细微“嗤嗤”声。
张玄清目光微动,并指轻轻一引。
那深邃粘稠、散发着无尽阴寒死寂的黑色牢笼,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重新没入他宽大的袖袍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禁锢解除,空气中刺骨的寒意也缓缓消退。
“噗通!”
看似失去支撑的阮丰,夸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但他立刻又像没事人一样,一骨碌爬起来,动作麻利得不像刚刚挨过一顿暴揍。
他使劲揉了揉青肿的脸颊,又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然后眯缝着眼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冲着石上的张玄清兴奋地招手大喊:
“嘿!张玄清!哈哈哈哈哈!是你啊!好巧!好巧啊!又是你!咱们可真有缘分呐!上次陆家大院你带我吃饭,这次这鸟不拉屎的山谷又捞了我一把!啧啧啧,缘分,天大的缘分!”
他一边喊着,一边踉跄着,不知是真伤还是装的,朝张玄清这边跑来,破烂的衣衫随风摇摆,活像一只欢脱的土拨鼠。
张玄清身形微动,如一片落叶般无声地从怪石上飘落,稳稳站在阮丰身前。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阮丰那张青一块紫一块、却依旧嬉皮笑脸的脸,最后落在他微微渗血的嘴角和略显僵硬的手臂关节上。
“阮丰。” 张玄清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没受伤吧?”
“嗨!小意思!” 阮丰满不在乎地用力拍了拍自己沾满尘土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脸上堆满了油滑又带着几分真心的笑容,
“张道长,您看我像有事儿的样吗?我阮丰是谁?从小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别的本事没有,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滚刀肉的本事!什么棍棒拳脚没挨过?这点小场面,毛毛雨啦!跟挠痒痒差不多!嘶...”
他话没说完,不小心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笑容扭曲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叉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没事!你看,活蹦乱跳!”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只是动作略显僵硬,显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无事便好。”
张玄清淡淡道,语气依旧平和,“丹火宗,并非善与之辈。凝碧玄火丹,乃其宗门重器,蕴含狂暴火毒与精纯木灵,非等闲所能服食炼化。你取之,祸福难料。”
阮丰脸上的嬉笑微微一僵,眯缝的眼缝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心虚和警惕,但随即又被他夸张的油滑掩盖过去:“嘿嘿,道长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我阮丰就是个小毛贼,嘴馋手贱惯了!那什么丹啊火的,听着就吓人!我可不敢吃,回头找个识货的换点实在东西填肚子才是正经!”
张玄清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素白的道袍在幽谷的寒风中微微拂动,如同玉山独立。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尘土、嬉笑怒骂、仿佛世间一切规则都无法束缚其身的“小秃头”,又想起济世堂中那个为情所困、叩首泣血的少年王子仲,以及月下药圃中那个鼓起毕生勇气吻上自己的少女端木瑛。
众生百态,皆在红尘泥淖中挣扎。
有人为情痴狂,不惜叩首流血;
有人为欲驱使,甘冒奇险窃取重宝;
有人清修自持,却也难逃一缕红尘牵绊...
大道之下,皆是蝼蚁,却又各自绽放着或卑微、或绚烂、或执拗的光芒。
........
........
(https://www.24kkxs.cc/book/4244/4244142/22511072.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