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仰泳时的天空

第二十一章：仰泳时的天空

梅雨季的潮气被阳光撕开一道裂缝，阳光跟偷跑出来的孩子似的，怯生生扒着云层往底下瞅。

林澈趴在泳池边，下巴抵着冰凉的瓷砖，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发呆，试着把身子翻过去——他在学仰泳。这姿势，哥哥以前总笑他“肯定学不会”，说他“一仰着就怕水灌进鼻子里，像只翻了肚的青蛙。

“胳膊伸直，别在水里挺尸了。”

哥哥的声音从水面飘出来，比昨天清楚些，可还是蒙着层雾似的发闷，像隔着块湿抹布。

林澈深吸口气，猛地把身子往后一翻，后背“啪”地砸在水面上，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额前的头发，耳朵鼻子眼睛里瞬间灌满了水，像被忍点了穴似的，从泳池边看是真的像翻了肚的青蛙。

“笨蛋，用手撑着点啊。”哥哥声音里带点急，林澈却听出了藏在里头的温柔。他赶紧伸手往池底一撑，身子晃晃悠悠稳住了，后脑勺贴着水面，能看见天花板上的灯，一圈圈晃着，像小时候哥哥举着他转圈时，他眼里晕乎乎的天。

“放松点，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想象自己是水母，那样在水里漂着。”哥的声音提醒着，林澈试着松开手，任由身子在水里漂。

林澈忽然想起哥哥第一次这么托着他的腰教他仰漂，说“这样能看见云，比盯着水池里的大白腿更好看。”

那时候林澈总怕翻过去会呛水，就拼命抓着哥哥的手不放，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哥手臂上全是被他抓的红印子，但是在水里的时候哥哥还笑着说“别怕，我托着你呢”。

想到这些林澈的心突然感觉空空的，没人托着他的腰保护他了，可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漂起来了，心里念叨着像只水母在水里随着水流蛄蛹着，但看着并不像水母，倒像只大毛毛虫。

“蹬腿，往前面游。”哥哥的声音给他指着路。林澈试着绷直腿，轻轻往水面上蹬了蹬，身子还真往前了点。虽说歪歪扭扭的，像条没有方向的鱼，倒是没呛水。

林澈很开心，刚想加快动作，脖子忽然一僵——仰泳时看天，总觉得自己要掉下去，跟小时候被哥哥举高高转圈似的，心有点慌。

“眼睛别老跟那望天儿，看前面游。”哥哥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戳破了他的紧张，“就想着前面有个大鸡腿，游过去就能吃到嘴里。”

林澈忍不住笑了，呛了口小水，却没像以前那么慌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睛盯着池对岸的瓷砖缝，一下下蹬着腿，居然真游出去两米多。

阳光透过水面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像哥哥每次游完泳回家洗完澡的味道，他脑子里把大鸡腿直接换成了哥哥那小麦色的后背，游过去他就可以趴上去，这样想着心里觉得更有动力了。

“还可以啊，怂包，学的还真挺快。”哥哥声音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笑，林澈却觉得这笑声比平时又淡了些，像薄荷糖在嘴里快化完了。他翻个身趴在池边，看见体育委员站在对岸，手里捏着块秒表，正在给一个男生计时，看见他，冲他比了个“耶”的手势。

男生朝着体育委员游过去，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边游边跟岸上的体育委员说“下周六的游泳比赛，你报不报？市里的青少年组，听说有海边赛道，还有可能看见发光的海呢。”

林澈听到发光的海，心跟着动了动，海边赛道，发光的海——全是他和哥哥的词儿。他想起哥哥的笔记本里夹着的那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游泳比赛的报道。

应该就是这个比赛，哥哥还在旁边写着“等小澈学会游泳，就跟他一起来试试。”，笔迹划得很深，像刻上去的，能看出哥哥的有多想带他去参加。

“我……”张了张嘴，忽然有点犹豫。如果是之前有哥哥的声音陪着，林澈什么都不怕，可现在这声音变的时有时无的，有太多不稳定性，他怕到了赛场会慌，怕游到一半时，想得到哥哥的鼓励时，却等不到那个声音任何回应，想到这些他就纠结了。

“又怂了？还真是个实心儿的怂包”哥哥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声音里带着点明显的嘲讽。

“我也报名。”林澈抬起头，对着岸上的体育委员说，左眼尾的痣在阳光下闪了两下，“我报蛙泳和仰泳。”

刚刚白活半天的男生和体育委员都愣了下，体育委先笑了笑“厉害啊！还报两种，那你好好练习，那去给你加油。”

林澈不容置疑的点点头，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好像那些模糊的恐惧被风吹散了，剩下的只有点跃跃欲试的痒，像小时候攥着哥哥的衣角，等着被踹进海里时的小小恐惧与期待在心里反复横跳。

从泳池出来，林澈头发还有点湿，不知道今天怎么忽然就没按每次回家的路走，走到了一家他跟哥哥以前总逛的文具店。

腿像被磁铁吸住似的，挪不动步了，进去挑了本笔记本——封面是片深蓝色的海，跟哥哥那本有点像。

林澈想把和哥哥有关的事都记下来：蓝眼泪，海洋馆，发着蓝色光的磷虾，灯塔，仰泳时看到的云、薄荷糖的凉，还有那渐渐模糊的声音。

有好多好多东西想写，怕万一哪天哥哥的声音真的消失了，自己还能留下这些只言片语，就像是不会化的糖，能多留下点哥哥的痕迹。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勇敢的面对未来。

回家路过张奶奶家，看见她在后院的菜地里浇水，塑料的瓢“哗啦”一声泼在菜根上。张奶奶听见院外的脚步声，抬头看见是他，就朝林澈招招手“小澈，游泳回来啦？进来帮奶奶浇菜，我去屋里给你拿桂花糕。”

林澈接过塑料水瓢，学着刚才张奶奶的样子浇了一瓢，没控制好力度，全浇天上了，差点把自己给浇成落水狗。

拿着塑料水瓢看了看，琢磨着自己是哪里操作不对，“笨死了，你拿瓢的手要往下，别拿着往上浇，你是想再洗个澡是怎么着？”哥哥的声音闷闷的，但林澈已经很满足了。

张奶奶端了一小盘桂花糕出来递给他，看见他手里的笔记本，笑着说：“这是要写日记？你哥以前就爱写，没事就在本上记两笔，写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你的事。”

林澈的耳朵尖有些烫，蹲下来帮奶奶拔草分散下注意力，看见有几棵薄荷长得正旺，绿油油的叶子透着股清凉的气息。

“奶奶，这薄荷我能摘点不？”

“摘吧摘吧，晒干了泡水喝，跟你哥爱吃的薄荷糖一个味儿。”

林澈摘了几片嫩叶放进一个小密封袋里，指尖沾着的清凉气，混着泳池的水汽，倒像揣了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薄荷糖。

走到家门口，院子里爸爸正蹲在地上鼓捣自行车，车链条“哗啦哗啦”响。

“爸，我今天报了游泳比赛。”

爸爸手里的扳手顿了顿，回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好啊！哪天比？咱一家子去给你呐喊助威，太牛了我儿！”

“下周六，在邻镇的海边。”林澈蹲在他旁边，看着链条一圈圈转，“还有海边赛道，说还有可能能看见发光的海。”

“那敢情好。”爸爸笑了笑，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你哥以前总说，海边的比赛才叫比赛，泳池里的那种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原来爸爸也记得哥哥说过的话。这些藏在平常日子里的惦记，像菜地里的薄荷，平时不显眼，凑近了才发现，早把空气染得香香的。

妈妈在厨房做着饭，看见他们爷俩在院里说话，从窗户那说着来：“儿子，妈做了红烧带鱼，一会儿多吃点啊。”油锅里的带鱼段“滋啦滋啦”响着，香味混着手里的薄荷叶，咸鲜里带着点清凉的味道。

暮色渐浓，天空中弥漫着一层深蓝的薄雾，星星点点的灯光点亮了夜空，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安静的氛围。

林澈把薄荷叶摊在报纸，等着它们风干。拿起一片放到鼻子下清凉的味道很像哥哥吃的薄荷糖味儿，但少了几分甜。

翻开那本新买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想写点什么，又琢磨着不知道从哪开始写起。

“就先从今天开始写‘学了仰泳，看见天上的云像棉花糖一样’。”哥哥的声音忽然又清楚了许多。

林澈愣了愣，赶紧低头按照哥哥说的开始写，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小时候和哥哥在沙滩上用树枝随意乱写，乱圈的沙沙声。

写了仰泳时的慌，张奶奶家的薄荷叶，还有妈妈做的红烧带鱼。最后写上——哥，下周六陪我去比赛吧！

或许，有些东西就是会慢慢模糊吧。就像字迹会褪色，声音也会消散，可那些藏在里面的爱，会变成别的模样留下来——可能变成菜地里的薄荷，变成爸爸修自行车的链条，变成自己学会的仰泳时溅出的水花。

林澈站起身，突然想去海边走走。换好泳裤，把泳镜又拿了件外套装进背包里。

爸妈正在客厅里看最近很火的电视剧，林澈从房间出来：“爸，妈我出去溜达溜，带鱼吃多了。”妈妈看着他有些紧张的问：“肚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吃个消食片？”。他一边换鞋一边说，“没事，妈，出去溜达溜达就消化了，您放心吧”

夜里的海很静，浪头轻轻拍着礁石，像在说着悄悄话。

林澈把衣服、鞋随身的东西装包里，放在一块大礁石后面，又做了二十分钟热身，开始光脚往海里走去，海水漫到膝盖时，忽然看见磷光又亮了起来，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像条会发光的彩带。

“哥，你看，它好像认得我。”林澈对着海面轻声说，声音被风送出去，又被浪头推回来，带着点湿湿的暖。

没有回应，可林澈一点也不慌。他知道，回应的不一定是声音，也可以是磷光，是水面上晃动的月光，是自己心里那股想夜游的冲动劲儿。

开始试着在海里仰漂，后背贴着冰凉的海水，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对着他眨着眼睛。

林澈想起来小时候哥哥说“星星是海里的美人鱼变的，美人鱼看见美丽的月亮，就想飞到天上近距离看看月亮，就这样美人鱼爱上了月亮最后就化作星星陪在了月亮身边。”

现在林澈愿意相信哥哥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美人鱼会变成星星陪在月亮身边，哥哥也会变成光一直陪在他身边。

游回岸边时，林澈的仰泳姿势已经熟练多了，能做到像只水母那样，顺着浪头随意的漂。他知道，下周六的比赛，不管有没有哥哥声音的陪着自己，他都会拼劲全力游到终点——像是他和哥哥的约定，也像是他和自己的约定。

林澈想着明天应该再练练转身了，仰泳的转身最难，得借着水的劲儿拧身，稍不留神就会呛水。白天在泳池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没有底。

回家路上走在月光下，忽然心里就不慌了——小时候林澈发育的一直比哥哥晚，哥哥都已经会跑了，他还在晃晃悠悠的扶着墙学走路，哥哥就在他前面伸着肉肉的胳膊等着对他说“小澈不怕，哥哥在前面接着你呢，你就大胆的走！”，如今他自己也能稳稳地迈步子了。

路灯突然闪了两下，林澈抬头看，路灯又对着他闪了两下，像是在对着他眨眼似的，又想起哥哥说的那个美人鱼变成星星陪在月亮身边的故事，哥哥变成光那会不会就是刚刚闪了两下路灯的光呢，在告诉他哥哥等着看他明天把转身练好。

心里这么胡思乱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脚步也轻快起来，“嗯，得好好练，不能让哥哥失望。”脚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跟在林澈身后，轻轻晃着，像有个人跟着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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