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天的薄荷香
第二十三章:秋天的薄荷香
秋分刚过,海边的风就裹着咸涩的潮气往骨缝里钻,不是春日里软乎乎的风,是沉了劲的——吹得老杨树叶子“刷刷”响,叶边卷着枯黄的边儿,有的还沾着没褪尽的绿,像被秋光啃过一口,簌簌往下落时,竟带着点“倒拔垂杨柳”的野劲儿。
林澈把浅灰色卫衣的领子紧了又紧,连下巴都埋进布料里,还是挡不住风往脖子里灌,凉得他缩了缩肩膀。
林澈蹲在张奶奶家的菜地头,指尖捏着片卷边的干薄荷叶——叶子早蔫成了浅褐色,边缘发脆,指腹轻轻一捻就掉了点碎渣,可凑到鼻尖一闻,那股子清清凉凉的劲儿还在,混着泥土的腥气,跟林漾以前总揣在牛仔裤后袋里的薄荷糖,味道分毫不差。
“傻小子,蹲这儿跟片干叶子较啥劲?”张奶奶拎着个掉了漆的塑料水壶走过来,壶嘴儿滴下两滴水珠,砸在刚松过的泥地里,洇出两个小小的湿印子,转瞬就被风吸得浅了些。
老人手腕上的银镯子跟着动作晃,“叮铃”响了两声,像小时候林漾挂在窗边的风铃。“今年薄荷早收完了,晒的干叶儿都给你妈装了罐,就放厨房橱柜最上层,等明年开春我再种两垄,到时候给你晒一大罐,让你揣兜里闻,省得总惦记。”
菜地里的秋黄瓜刚摘完,竹架上还挂着几个皱巴巴的黄瓜蒂,蒂上的小刺都软了,风一吹就晃来晃去,像被忘了收的小铃铛。
林澈忽然想起前年夏天,哥哥总爱趁张奶奶转身摘茄子的功夫,蹲在黄瓜架下偷摘最嫩的那根,洗都不洗就咬,“咔嚓”一声脆响,黄瓜汁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白色T恤上,晕出一小片绿。
张奶奶举着鸡毛掸子追着他骂“馋猫”,掸子上的鸡毛都飞起来了,哥哥就抱着黄瓜绕着竹架跑,边跑边喊“奶奶手下留情,留根给小澈”,林澈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快出来,最后还被哥哥塞了半根没吃完的黄瓜。
“奶奶,我帮您拆架子吧。”林澈伸手去解绑竹竿的麻绳,那麻绳是去年秋天新换的,现在还带着点黄,手指一扯就开——这是林漾教他的活结,绳头绕两圈再压个扣,小时候哥哥还蹲在地上教他,指尖捏着麻绳比画,“这样解着方便,下次搭架子还能再用,省得浪费”。
说这话时,哥哥下巴上还沾着没蹭掉的黄瓜绿汁,像道小胡子,林澈笑他像“偷喝酒的小猫”,还被弹了下脑门,疼得直龇牙。
“慢点儿慢点儿,竹茬子尖着呢。”张奶奶走过来,伸手把林澈耳边垂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掌心带着晒过太阳的温度,像块暖乎乎的旧棉线。
“你哥以前拆这个,总急急忙忙的,竹茬子划了手也不当回事,还嘴硬说‘小伤,流点血更结实’。
林澈的动作忽然顿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指尖碰到竹竿上没磨平的毛刺,有点扎手,细细的疼顺着指尖往心里窜。
风卷着几片杨树叶飘过来,落在拆了一半的竹架旁,叶子背面的纹路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破了洞,沾着点泥。
林澈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叶子,忽然愣住——那纹路竟跟哥哥笔记本里画的海流图非常像,弯弯曲曲的线条,还有几个用铅笔点的小圆点标记,别人看不懂,可他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哥哥自己琢磨的“秘密航线”,说是等他再长高点,就带他顺着航线去捡彩色的贝壳,还能看见发光的水母。
“哥,你看,我学会拆架子了,还没被竹茬子扎手。”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很轻,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些,只有衣角被风吹的轻轻晃了晃。
说完自己都笑了,觉得有点傻,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扬,眼角却有点发潮,赶紧抬手揉了揉,假装是沙子吹进了眼。
这一阵儿,哥哥的声音越来越淡了。有时候他在泳池里练习换气,会隐约听见一句“悠着点,别呛水”,那声音带着点笑,跟哥哥以前在泳池边教他游泳时一模一样。
可抬头却只有空荡荡的水面,阳光洒在水里,晃得人眼睛疼;有时候写数学题卡壳,盯着几何图发呆,脑子里会突然闪过“画条辅助线l,连到顶点就通了”的念头,可再想细听,
就只剩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更多时候,像现在这样,心里空空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还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一波一波的,像谁在喊自己的名字。
但心里并不觉得慌,就像张奶奶说的,薄荷的味道淡了不代表就没了,哥哥的声音也一样,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身边。
比如路过巷口的便利店,总会下意识往薄荷糖货架看;比如解任何绳结时,手指都会自动摆出哥哥教的活结,不用想就知道该怎么绕、怎么扣——这些都是哥哥留下的,比声音更实在,更暖,碰得到,摸得着。
“小澈,过来帮奶奶穿个线呗。”张奶奶坐在院儿里的藤椅上,藤椅的扶手都包了浆,泛着浅棕色的光,椅脚边还放着个装针线的竹篮,里面堆着各色的线轴。
她举着老花镜对准太阳,镜片反射出小小的光斑,海蓝色的线轴在膝盖上转来转去,像个调皮的小陀螺,线轴上还缠着几根没绕好的线头,垂下来晃悠。
林澈走过去,接过奶奶递来的针线。那海蓝色的毛线,跟哥哥被浪卷走的那件连帽衫颜色很像——当时哥哥还说那是“大海的颜色”,穿着去海边游泳,能跟海浪混在一起。他捻着线头,对着针眼凑了凑,指尖有点抖,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时,自己的灰色书包带断了,哥哥也是这样坐在书桌前,眯着眼睛穿针线,鼻尖快蹭到书包布面,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在解一道难题。
林澈当时还笑哥哥“像只老花眼的猫”,哥哥就假装生气说“再笑就不给你缝书包了”,最后还是被追着闹得满屋子跑。书包背带也坑缝的歪歪扭扭的,最后还是妈妈看到以后拆了又重新给缝的。
“穿好了,奶奶。”他把穿好的针线递回去,线尾还留了一小段,方便奶奶打结。看着老人的手指捏着针,在白布上慢慢绣着,针脚不算整齐,歪歪扭扭的,可没一会儿,一个小小的太阳就出来了——太阳的边儿有点圆,中间的光斑用虚线绣的,跟哥哥以前在信封上画的太阳,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给你绣的枕套,”张奶奶笑着拍了拍布面,布料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软乎乎的,“冬天枕着暖和,就跟你哥以前在你身边给你捂被窝似的,他总怕你踢被子,半夜还会起来给你掖被角,有时候还会把你的脚往他怀里揣,说‘小澈的脚跟冰坨子似的’。”
林澈的鼻子忽然有点酸,眼眶发热,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蚂蚁。林澈知道奶奶也想哥哥了,就像妈妈每天做完饭,总会多摆一副碗筷,是哥哥常用的那套。
从张奶奶家出来,林澈绕了段路,往海边的礁石滩走。退潮后的滩涂裸露出大片灰黑色的泥,踩上去软乎乎的,还沾脚,泥里藏着小小的花蛤,偶尔会吐个小泡泡,粘在鞋边。
走到那块刻着“漾”和“澈”的礁石旁——那是去年夏天,兄弟俩用小刀子刻的,字的边缘还不太整齐,林漾刻完还吹了吹石屑,说“这样才能记一辈子,就算我们老了,也知道这是我俩的礁石”。
这时候礁石上正好站着只海鸥,白色的羽毛沾了点泥点,歪着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像在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以前不是总跟另一个一起,那你会给我扔小鱼干咩?”
林澈在礁石上坐下,礁石被太阳晒得滚烫,隔着牛仔裤也能感觉到温度,像哥哥以前的手掌。
林澈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是最后一颗了,碎玻璃似的糖纸被磨得发亮,边角都有点卷了,上面仿佛还留着哥哥的指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冰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甜,像夏天的海风。就在这时,林澈听见一句极轻的
“小笨蛋,吃糖还走神”,声音软软的,像风里飘来的叹息,刚听见就没了。
林澈倏地抬头,海鸥等了半天以为是拿吃的喂它,没想到是薄荷糖,跺了跺脚,气哼哼飞走了,翅膀扫过他的头顶,带起一阵风还拉了一坨好像是在泄愤,差点落在林澈身上。
林澈笑了笑,看着那只海鸥飞远了;把糖纸叠成小小的纸船,船尾还折了个小三角当舵,放进旁边的浅水里,看着它顺着浪花漂向远处,像载着他跟哥哥的小秘密——比如哥哥藏在床底的盒子里的信,比如他俩约定去看发光鱼的承诺,漂向哥哥能看见的地方。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院子里翻晒冬天的衣服,竹杆上挂着好几件厚外套,风一吹就晃,影子在地上摇来摇去。“小澈,快过来试试这件羽绒服。”
妈妈举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走过来,摸起来软软的,领口还绣着个小小的海浪图案,“这是去年冬天给你哥买的,你俩现在个头差不多,你试试能不能穿。”
林澈接过羽绒服穿上,袖子还是有点长,盖过了半截手腕,比去年穿哥哥那件白衬衫时短了些——好像又长高了点,肩膀也宽了些,快赶上哥哥了,林澈心里想。
晚饭时,爸爸扒了口米饭,忽然抬起头说:“渔业站最近要招个临时工,主要是帮忙记录出海的数据,比如渔船的出发时间、捕捞量,还有海水的温度,小澈想不想去试试?”
爸爸顿了顿,夹了口青菜放进嘴里,眼睛里闪着光,接着说道“能看见各种渔船,有老木船,还有新的铁船,还能跟老渔民学看海图,比在学校里对着书本有意思——这是你哥以前最想做的事,他总说以后要去渔业站工作,能天天跟大海打交道,还能学本事。”
“爸,我想去。”林澈扒了口饭,喉头还梗着薄荷的清凉,说话时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但我还想考大学,学海洋生物专业,我想弄明白发光鱼,还有哥哥以前说的‘会发光的海’,又是怎么回事。”
妈妈愣了愣,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随即露出了笑容,眼睛都弯了,眼角还有点红:“好啊,好好学,研究你哥最爱的大海,替他完成没完成的心愿,他知道肯定会高兴的,说不定还会在旁边帮你呢。”
林澈点点头,心里忽然明朗起来,像被拨开了一层雾。
林澈终于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了——要像哥哥那样,离大海近一点,再近一点,摸一摸哥哥摸过的渔网,看一看哥哥看过的海图;
还要走得更远,去看看哥哥没来得及看的海底世界,去弄明白那些关于大海的秘密,然后把这些都记下来,等去给哥哥扫墓时一一讲给哥哥听,给哥哥看自己画的海流图,告诉哥哥发光鱼有多漂亮。
林澈相信哥哥会听到的,会像以前一样,笑着拍自己的肩膀,说“真厉害,不愧是我弟!”。
吃完饭,林澈整理哥哥的旧物。
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还是哥哥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摆着一副旧泳镜,黑色的镜框上蒙了层薄灰,镜片有点模糊。
林澈拿起笔记本,指尖刚碰到纸页,就从里面掉出了张海洋馆门票,门票的边角已经泛黄,像片干枯的海藻,上面的日期是去年夏天的7月15号,还写着“和小澈”三个字,是哥哥的笔迹,有点潦草。
“哥,爸叫我去渔业站帮忙了。”他对着笔记本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门票上的海豚图案,海豚的颜色都有点褪了,变成了浅蓝,“等我学会看海图,就带你去看更远更深的海,去看你想看的发光鱼,好不好?我会记下来,告诉你是什么样的。”
夜色渐浓,窗外的微风轻拂,院子外的杨树叶发出“沙沙”声,像在说悄悄话。
月亮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到书桌上,把他的影子映到了墙上,影子长长的,正好和衣柜门上挂着的哥哥的校服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两个并肩站着的少年,肩膀挨着肩膀,跟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
林澈忽然想起小学时,和哥哥挤在这张书桌前写作业,哥哥总爱抢自己的橡皮,还说“借我用用,我的橡皮没有你的香,还擦不干净”,其实橡皮跟哥哥的是同款,都是白色的,带着小熊图案,哥哥就是想逗自己玩,每次抢完都会还回来,还会擦掉写错的字。
那些两个人在一起吵闹的、温暖的、带着薄荷香的时光,好像从未消逝,只是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变成了支撑着往前走的动力——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儿,想起哥哥的笑,想起薄荷的香,就觉得很踏实,像有人在背后推着自己,让自己别怕。
睡觉前,林澈把最后一颗薄荷糖的糖纸夹进笔记本里,放在那张海洋馆门票的旁边。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色,像一片小小的、鲜活的薄荷叶,还带着点糖的甜味。
院子里天空中的星星闪烁不已,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点亮了夜晚的黑暗。
躺在床上,林澈想着——要去渔业站了,听说那里的老渔民很厉害,能通过看海面上的磷光分辨鱼群,还能根据海浪的形状判断天气,甚至能听海浪的声音知道是不是要起风。
风卷着海浪声从窗外传来,轻轻的,好像有片清凉的薄荷叶,轻轻落在他的枕边,带着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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