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方舟，抑或祭品？
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在芝加哥的临时指挥中心，被设置在另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
这里与其说是作战室，不如说是一头年迈雄狮舔舐伤口的巢穴。
当沈云轩带着一脸忐忑的路明非走进套房时，一股浓郁的雪茄味混合着某种旧时代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路明非差点当场表演一个鲤鱼打挺。
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正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但他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骚包三件套，只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布满狰狞伤疤的小臂。
这位秘党的传奇领袖，此刻更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却还死死盯着牌桌，等着荷官发出最后一张底牌的赌徒。
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打开，夏之哀悼那晚的烈火与悲鸣，梅涅克的微笑，以及那些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腐朽、变质的同僚们的脸，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们忘了，秘党的宗旨是“斩龙”，不是“成龙”。
秘党已经从根部腐烂，从那些执掌着世界经济命脉的校董家族内部，散发出贪婪的恶臭。
所以当沈云轩这个不请自来的新王，以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君临，并展露出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力量时，昂热在最初的震怒和警惕之后，心中只剩下疯狂的火焰。
而在他对面，另一个男人正优雅地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完美的泪痕。
他有着一头金子般耀眼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配上南欧人特有的英俊面容，一身昂贵的手工西装，正是加图索家族的真正主人，庞贝·加图索。
看到沈云轩进来，昂热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火焰也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平静。
他掐灭了雪茄，转过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放下所有尊严与过去的郑重。
他不再是那个俯瞰众生的校长，而是一个……前来乞求一场豪赌的合作者。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沙哑，不带半分以往的命令口吻，只有被现实压垮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君主。”
他没有用“我的”，这个词代表着所有权的归属。
昂热很清楚，他是雄狮，即便年迈，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属于谁。
他只是在向一股足以碾碎他的力量，表示最基本的敬意。
庞贝也站了起来，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对着沈云轩遥遥举杯，那双多情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而炽热的光。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庞贝也站了起来，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对着沈云轩遥遥举杯，那双多情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而炽热的光。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我的君主。”
庞贝的声音带着意大利式的华丽咏叹，他刻意加重了“我的”这个词，像是在宣示某种立场。
“为了见您一面，我可是推迟了三场与好莱坞女星的约会。您再不从法国回来，整个比弗利山庄都要以为我改信上帝，开始禁欲了。”
昂热主动指了指主位的沙发，那本该是他的位置。
沈云轩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下，甚至还从一旁的冰桶里给自己拿了瓶巴黎水，动作娴熟得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家。
路明非则像个被叫到教导处的差生，紧张地挪到沈云轩身后的椅子上，屁股只敢沾半边，生怕把人家的真皮沙发坐出褶子。
“法国的假期，还算愉快？”
昂热重新坐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还行，帮欧洲分部打扫了一下卫生，顺便收养了几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沈云轩拧开瓶盖，气泡发出嘶嘶的轻响，他喝了一口，补充道。
“哦对，还顺手把你们秘党那帮想当龙的蛀虫，连根拔了。不用谢，就当是敦促你们内部改革了。”
庞贝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他低声吐槽道。
“君主，您口中的‘流浪猫’，可是尊贵的龙王。”
“您这种形容方式，若是让梵蒂冈那帮老家伙听到，怕是会连夜修改《启示录》。”
“时代变了，庞贝。”
沈云轩轻笑一声，白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老家伙各怀鬼胎的脸。
“旧神的菜单已经没人吃了，总要有人写一份新的。你说对么，昂热？”
他刻意没有用“校长”这个称呼。
昂热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翻涌着决绝与疯狂。
他赌对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来遵守规则的，他是来制定规则，并且把所有不听话的食客连同桌子一起掀翻的暴君。
“北美混血种联合会的领袖，托普斯通·汉高，明天会抵达芝加哥。”
昂热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
“他指名要见您。这个老牛仔，可比校董会里那些只知道分红的蠢货难缠得多。”
沈云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别拿这些开胃菜浪费时间。
昂热的视线，终于越过沈云轩，落在了坐立不安的路明非身上。
那一刻，他眼中的疲惫和疯狂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一个准备揭开一道血淋淋伤疤的外科医生。
“我今天请二位来，主要是为了第二件事……”
他看着路明非，一字一句，如同敲响的丧钟。
“是关于你的父母，路麟城和乔薇妮。”
路明非的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
“他们失踪了太久，久到连秘党的档案库里，关于他们的记录都快被尘封为历史遗物了。”
昂热的声音变得低沉，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标记为最高机密的文件，推到沈云轩面前。
“但最近，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秘党内部，一直存在着一个幽灵般的组织，‘末日派’。”
沈云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有去碰那份文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尊洞悉一切的神像。
“他们由一群最顶尖、却也最悲观的学者组成。”
“他们坚信，混血种无论如何挣扎，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在与龙族的战争中彻底败北。”
“黑王尼德霍格的苏醒，是不可逆转的宿命。”
“所以，他们穷尽一生，不是为了屠龙。”
昂热的眼神变得幽深。
“而是在为人类和混血种的战败，准备最后的……诺亚方舟。”
路明非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而在进入新世纪后不久，你那位被誉为秘党有史以来最天才的父亲，路麟城，带着你的母亲乔薇妮，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他们……加入了末日派。”
“他们去了遥远的北极，在一个绝对机密的尼伯龙根里，建设着那座最后的净土。”
“一座能在龙族君临世界后，让人类文明得以苟延残喘的……地下冰城。”
“另外末日派似乎还雇佣了黄昏教条和破冰船，在那里寻找传说中的神国之门。”
“这……不可能……”
路明非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拼命摇头。
“我的父母……他们是英雄……”
“英雄也会有绝望的时候，孩子。”
昂热的语气冷酷得不带一丝温度。
“更何况，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把你留在大夏？”
“因为在他们出发前，你的母亲，乔薇妮，怀孕了。”
“一九九一年七月的那一天，她生下了一个男孩。”
“不是怪物，不是畸形的龙类，就是一个她怀胎十月生下的普普通通男孩。他的名字，叫路明非。”
昂热看着那张血色尽褪、写满惊恐与茫然的脸，缓缓地说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推论。
“他们把你丢下，或许只是因为，在那艘驶向末日的方舟上，没有一个普通人的位置。”
“你对他们伟大的事业而言，只是一个……累赘。”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路明非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抽干了空气，抽干了声音，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真空。
他不是什么被寄予厚望的S级，也不是什么身负绝密使命的天选之子。
他只是……一个被父母为了更伟大的目标而抛弃在旧世界，自生自灭的……没人要的垃圾。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将足以淹没他的冰冷洪流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是沈云轩。
“昂热，故事讲得不错，很有古希腊悲剧的史诗感。”
沈云轩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但那双白金色的竖瞳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嘲弄。
“但你讲的版本，好像漏掉了一些关键细节。”
昂热的瞳孔微微一缩。
“末日派确实存在，他们的尼伯龙根也确实在北极。但你好像把他们和另一群疯子搞混了。”
沈云轩的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像手术刀般剖开这温情脉脉的谎言。
“在北极，除了末日派，还有一群自称‘圣宫医学会’的家伙。”
“他们是奥丁真正的走狗，狂热地相信一个伪神能带他们度过诸神的黄昏，整天琢磨着怎么打开所谓的神国之门。”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昂热和庞贝。
“而路麟城，他可不是什么悲观的失败者。”
“他是个比你还要疯的赌徒，昂热。”
“他带着乔薇妮加入末日派，不是为了避难，而是为了……篡夺那艘方舟。”
沈云轩的声音陡然转冷。
“他和你做了笔交易，不是吗？”
“你默许他带走你一直忌惮的那个东西，以此为核心，他才能创造并稳固那个尼伯龙根。”
“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他刚出生的儿子，路明非。”
路明非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云轩，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你把他当成对付龙族的终极武器，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王牌。”
“而路麟城，则用他换取了建造自己末日王国的基石。”
沈云轩直视着路明非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所以，你不是什么累赘，路明非。你从一出生，就是他们摆上牌桌的……最重要的筹码。”
“你的父母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
沈云轩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我知道，你的价值，不由他们决定。由你自己决定。”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庞贝·加图索忽然放下了酒杯。
“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房间里的凝滞。
这位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加图索家族的真正主人，缓缓起身。
他无视了昂热脸上无法掩饰的惊讶，径直走到沈云轩面前。
在路明非震撼到几乎停止思考的注视下，这位权倾欧洲的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西装领口，随后，以一种古老而虔诚到极致的礼节，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那颗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财富的高傲头颅。
“我的君主。”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套房中，清晰得如同钟鸣。
“北方的寒风已经吹了太久，是时候让新的太阳升起了。”
“我为您……带来了整个欧洲的忠诚。”
庞贝抬起头，那双曾经慵懒多情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狂热，他紧盯着沈云轩，问出了一个让昂热都为之色变的问题。
“加图索家的利剑已经磨砺了百年，只为斩断那盘踞在世界之巅的虚伪神座。”
“我的君主，我们……何时向奥丁宣战？”
沈云轩看着单膝跪地的庞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那瓶巴黎水，又喝了一口。
气泡在喉间炸开，带着一丝冰凉的刺激。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瓶子，才懒洋洋地开口。
“所以，你这是在催我？”
庞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把头垂得更低。
“不敢。我只是……渴望为您献上第一份战功。”
“那就好。”
沈云轩的指尖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奥丁的事情，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庞贝和昂热。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处理掉一些家里的……小麻烦。”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了窗外，仿佛穿透了无数建筑，看到了那个正抱着玩偶，看着电视，乖乖等他回去的红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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