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巨人的心跳
汤恩伯第二十军团指挥部，峄县北部
与台儿庄的血肉横飞和徐州的焦灼压抑不同，这里的气氛显得“专业”而又“冷静”。
地图上，同样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箭头。
参谋们来来往往，不断地更新着最新的情报。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第二十军团军团长汤恩伯，正拿着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研究着地图上，日军矶谷师团的部署。
他不是在看台儿庄。
而是在看，台儿庄的背后——向城、兰陵一线。
“报告军团长，52军关麟征军长求见。”
“让他进来。”
汤恩伯头也不抬地说道。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武、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彪悍之气的将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就是第五十二军军长，黄埔一期出身的悍将——关麟征！
“军团长！”关麟征一个标准的军礼，开门见山地说道，“台儿庄快顶不住了！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已经快打光了！我请求，立刻率领我52军，星夜兼程，驰援台儿庄！”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急切，充满了求战的渴望。
汤恩伯缓缓地放下放大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关军长，稍安勿躁。你的任务，是协同89军，在这里构筑防线，寻机歼灭日军的临沂支队。谁让你把主意打到台儿庄去了？”
“军团长！”
关麟征急了。
“临沂那股鬼子，不过是偏师，无关大局！现在整个战局的关键，就在台儿庄！孙将军他们在城里，用命给我们拖住了矶谷师团的主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只要我们从背后，狠狠地给矶谷来一下，内外夹击，我们就能全歼他们！打一个震惊中外的大胜仗！”
“糊涂！”
汤恩伯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只看到了台儿庄，你看到全局了吗？矶谷师团虽然被拖住了，但他的建制还在！坂垣征四郎的第5师团，也正在从临沂南下！我们现在冲过去，看似是内外夹击，实则是把我们自己，也送进了鬼子的包围圈！到时候，别说救人了，连我们这七万中央军的精锐都要赔进去！”
“军人打仗靠的不是一腔热血，是脑子！”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军人，打仗靠的是袍泽情义！是民族大义！”
关麟征也红了眼，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孙将军他们是杂牌！装备差，补给少！可他们在台儿庄跟鬼子，拿命在拼！我们是中央军！是国之精锐！我们拿着最好的武器，吃着最好的军粮，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友军被鬼子活活地啃光吗？！”
“军团长！我关麟征，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您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带着我的警卫营去！就算是死，我也要跟孙将军，死在一起！我关麟征，丢不起这个人！”
“你……！”
汤恩伯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关麟征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太过分了！”
他厉声喝道。
“我是军团长，还是你是军团长？！你这是要造反吗？！来人！把关军长，给我带下去，冷静冷静！”
几个卫兵，立刻冲了进来，面露难色地，看着这两个对峙的高级将领。
就在这时，一个机要参谋，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
“军团长……李长官……急电……”
汤恩伯一把抢过电报。
当他看到电报上那句，“明日，请来台儿庄城头，为我李宗仁、孙连仲收尸”时。
他的手，猛地一抖。
电报纸，飘然落地。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知道李宗仁，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桂系老帅，这一次是真的在拼命了。
他如果再按兵不动，这个“见死不救”、“逼死长官”的罪名，他背不起。
委员长，也保不住他。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算计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决绝的杀气。
他转过身看着关麟征，一字一句地说道：
“关麟征。”
“到！”
“我命令你，立刻率领你52军，作为先锋！不计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向台儿庄方向突击！”
“我亲率军团主力，随后就到！”
“我们就在台儿庄，跟小鬼子决一死战！”
关麟征，愣住了。
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了他的脸。
他猛地挺直了身体，敬了一个他这一生中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是！军团长！”
“保证，完成任务！”
“52军与台儿庄共存亡！”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整个指挥部，都听到了他那充满了兴奋和战意的洪亮的吼声。
汤恩伯，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血红色的小小的台儿庄。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被卷入了这场血肉磨盘。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第五战区长官部。
“喂，是健生公吗？”
“我是汤恩伯。”
“……援军，已动。”
“请您和孙将军，务必再坚持最后二十四小时。”
【天幕之外】
天幕，依旧是一片黑暗。
全世界的观众，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绝望之中。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最高级别的博弈已经尘埃落定。
他们不知道，一支庞大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钢铁洪流，已经开始向着那座地狱般的孤城，全速开进。
他们只是，徒劳地，等待着。
祈祷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时。
就在很多人流着泪，就要放弃希望时。
那片死寂黑暗的天幕中央。
毫无征兆地。
响起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
“咚。”
像是战鼓被轻轻地敲响。
又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那苏醒的第一声心跳。
有的人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心跳搏动在民族的胸腔深处，从未真正停止。
“咚……咚……”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越来越有力。
如同，在最深沉的黑暗中，重新燃起那不屈的生命的火焰。
全世界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无数人，从座位上猛地站起。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陈墨……
他……
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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