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陈墨
黑暗，无边无际。
温暖而又粘稠。
像沉入了最深沉的海底，又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痛苦也消失了。
陈墨感觉自己很轻，很轻。
像一粒尘埃，在这片虚无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吧。
这样……也挺好。
终于，可以不用再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脸，不用再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臭，不用再听到那撕心裂肺的惨嚎了。
终于，可以……休息了。
陈墨想着，放任自己的意识，不断地向下沉沦。
死了……
真好啊！
而就在他即将彻底融入那片永恒的安宁时。
一个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了过来。
“陈墨兄弟，你啷个就这么睡着了哦？我们还等着你，带我们去吃红烧肉嘞。”
是周大山的声音。
他依旧咧着嘴，笑得憨厚，露出两排被烟草熏黄的牙。
他的身后，没有地窖，没有废墟，而是一片金色望不到边的麦田。
“周大哥？”陈墨有些茫然，“你……你不是……”
“啥子？”周大山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我好得很！你看闷娃、瘦猴，他们都好得很！”
陈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闷娃和瘦猴，正坐在田埂上，咧着嘴傻笑。
他们的身上，没有伤，没有血污，穿着干净的军装，像两个刚刚入伍的、充满了朝气的青年。
“你们……”
“先生，我的腿也好了。”
李大壮也走了过来，他那条被截掉的左腿完好无损。
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扎着冲天辫的女娃。
“这是……盼娣。她长大了。”
那个叫盼娣的小女孩，对着陈墨，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的、纯净的笑容。
紧接着，是更多的人。
吉国昌营长，他脱下了军装，穿着一身长衫，像个教书先生，手里拿着一本《论语》，正摇头晃脑地读着。
方振武连长，正和一个穿着旗袍的、温婉的女子，手牵着手，在麦田里散步。
他的嘴里，还含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还有那个扎着冲天辫的男童；那个用血写下遗言的湖南学生兵……
所有的人，都来了。
他们都面带微笑，看着陈墨。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温暖的平静和安宁。
这是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
“来吧，先生。”
三娃子跑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灿烂的笑容。
他的手里，拿着那个石大夯给他的山核桃。
“夯叔说，这边有好吃的。我们都在等你。”
陈墨看着他们，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想过去。
他无比地渴望过去。
去拥抱他们，去融入那片永恒的和平的麦田。
然而，就在他抬起脚，准备踏出那一步时。
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不屑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懦夫。”
陈墨猛地回过头，瞳孔微缩！
只见阴影之中，有一人穿着一件印着卡通狗头的T恤，一条沙滩裤，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根无形的柱子上，手里还拿着一部手机，屏幕上，是某个四字游戏的加载界面。
那正是那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陈墨！
“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
“浑身是血，人不人，鬼不鬼。为了这群早就死透了的NPC，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历史早已注定，他们的牺牲是注定的因，而你享受的和平是必然的果。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现代陈墨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他们不是NPC！他们是英雄！”
陈墨嘶吼道。
“英雄？哈哈哈！”现代陈墨笑了，笑声里充满了鄙夷，“所谓的英雄，就是一群在错误的时代，被错误的命运，推上错误舞台的可怜人罢了。他们除了死亡，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你本来不属于这里！你难道忘了和平是什么滋味了吗？陈墨！”
他挥了挥手。
周围的麦田，瞬间消失了。
出现的是陈墨那间熟悉的出租屋。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他还没写完的抗战网络小说。
桌子上，茶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看到了吗？”现代陈墨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这才是你的世界！一个有空调，有网络，有外卖，可以自由呼吸，不用担心下一秒就会被炮弹炸成碎肉的世界！”
“而你……你在过去的一切行为，只不过是被历史这个最大的剧本所容纳，你所谓的奋斗，也不过是沿着既定轨迹滑行罢了。别再扮演你那可笑救世主了。现在，该回家了。”
“回家……”
陈墨喃喃自语，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
他看着有些凌乱，但温馨的小房间，闻着那久违的、安逸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味道，他那颗早已被战争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开始动摇了。
是啊。
为什么还要战斗呢？
周大哥他们，已经去了“麦田”里，得到了安宁。
自己，为什么不能回家呢？
而就在他即将被说服时。
周大山他们的幻影，再次浮现。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而是一种深沉的失望。
周大山问道：“兄弟，你走了，我们这些人不就白死了吗？”
三娃子问道：“先生，真的有一个充满鲜花的世界吗？”
吉国昌问道：“先生，你懂得多。你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这些人都白死了。那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一句句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墨的心上。
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别听他们的！”现代陈墨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他们是鬼！是缠着你的水鬼！他们想把你，永远地，留在这个地狱里！快醒醒！跟我回家！”
“不……我不能走……”
陈墨痛苦地摇着头。
“你必须走！你为他们做得够多了！你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不……我欠……我欠他们的……”
“你欠个屁！”
现代陈墨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这个傻子！疯子！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吗？！你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你不是什么救世主！”
“放开我！”
“跟我回家！”
“我让你放开！”
“砰！”
陈墨猛地一拳，狠狠地打在了现代陈墨的脸上。
于是两个陈墨，就在这片由记忆和幻觉构成的、光怪陆离的空间里，扭打在了一起。
“你这个懦夫！只会在键盘上敲几个字，你懂什么叫国家吗？！”
陈墨一拳，将现代陈墨打倒在地。
“你这个疯子！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还谈什么未来？！”
现代陈墨也毫不示弱，一脚将他踹开。
“未来，是靠血和命，打出来的！不是靠等出来的！”
“打出来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过平凡的日子！你连自己你为什么要活着，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活着？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墨混乱的大脑。
他愣住了。
是啊。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为了给周大山他们报仇？
仇，报得完吗？
为了守护林晚？
可自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为了回到未来？
可那个只有“小确幸”的世界，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苍白和虚无。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现代陈墨看他迷茫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看，答不上来吧？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一个时空的bug！强行介入历史，你每救一个人，可能都在削弱未来和平的必然性！也许正因为你此刻的英勇，导致了某种未知的连锁反应，反而让真正的胜利晚来了几年？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得陈墨意识震荡！
他的帮助，是否是帮倒忙？！
他的牺牲，是否会扭曲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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