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询问
刘家村的鸡刚叫第二遍,刘向阳就醒了。
他摸着黑爬起来,蹲在灶膛前添柴。火苗“噼啪”舔着木柴,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锅里的剩米饭冒着热气,是昨晚焖多了的,他往里面掺了瓢水,打算煮成泡饭,就着腌萝卜吃——这腌萝卜是上个月晒的,咸得正合适,配泡饭最爽口。
“该来的总会来。”他对着跳动的火苗说,指尖在粗糙的灶台上划了个圈。昨晚翻来覆去没睡踏实,总觉得院墙外有动静,凌晨时隐约听见摩托车引擎声,从村东头往这边来,又悄没声地开走了。
他起身往院里走,月光透过枣树枝桠,在地上织成张碎银网。墙角的农具摆得整整齐齐:锄头刃磨得发亮,镰刀挂在木架上,挑筐倒扣着,筐底的泥痕是昨天去后山挖草药留下的。最显眼的是那辆红色摩托车,车座破洞糊着块黑胶布,油箱上的红漆掉了大半,看着就像辆快散架的废品。
刘向阳往摩托车座下的工具箱里瞥了眼——里面只有半盒火柴、一把螺丝刀,还有块擦车布。真正的家伙早被他转移了:双管猎枪拆成零件藏在深山基地的石缝里,硝酸钾晶体锁在基地的铁箱里,连那把开山刀都用布裹着,埋在基地入口的灌木丛下。自家院子?他前天才彻底清扫过,别说金属碎屑,连块可疑的石头都没留。
“放心得很。”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刚要回屋,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节奏又急又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刘向阳深吸一口气,慢悠悠地拉开门闩。两束强光手电照过来,晃得他眯起眼,隐约看见两个穿制服的身影,肩章在光线下闪着冷光。
“刘向阳?”打头的人声音洪亮,正是李明,身后跟着小张,手里攥着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悬空着。
“是我。”刘向阳往旁边让了让,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官爷找我有事?”
李明没进门,手电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有点事问你,配合一下。”他侧身挤进院子,小张紧随其后,眼睛像雷达似的扫过院墙、柴房、还有那片翻整过的菜地。
“配合,肯定配合。”刘向阳关上门,搓着手笑,“我这刚热好米饭,要不……”
“不用了。”李明打断他,手电光停在墙角的农具上,“你这院子收拾得挺利索。”
“瞎收拾呗,种地人就这点出息。”刘向阳往灶房指了指,“要不进屋说?外面怪冷的。”
灶房里光线昏暗,只有灶膛的火光映出片暖黄。李明拉过张三条腿的板凳坐下,小张挨着他蹲在地上,翻开笔记本:“十一月三号晚上,你在哪?”
“十一月三号?”刘向阳挠挠头,板寸茬泛着青,“那天……好像是村西头老王家办丧事,我去帮忙抬棺材了,忙到后半夜才回来。李村长、王建军都能作证。”
小张在本子上记着,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那十月二十七号呢?”
“十月二十七?”刘向阳眼珠转了转,“那天赶大集,我去镇上卖草药——就是后山挖的蒲公英、苦苣啥的,药店收了给了五十块。我寻思天冷,就割了两斤排骨,炖了锅汤,喝到半夜。村东头的屠户能作证,他还给我多剁了块骨头。”
李明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奏。他盯着刘向阳的脸,这人皮肤黝黑,下巴上胡茬没刮,眼角的细纹里沾着点泥灰,看着就像个常年干活的庄稼汉,一点都不像蹲过十年大牢的人。
“十年前的案子,你还有印象不?”李明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刘向阳的动作顿了顿,往灶膛里添柴的手停在半空。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忽明忽暗。“咋能忘呢。”他低下头,声音透着点苦涩,“年轻不懂事,犯了错,该罚。”
“你不是一直喊冤吗?”小张抬头问,笔记本翻到关于刘向阳的卷宗摘要,“卷宗里写着,你在法庭上、监狱里,一直说自己是被陷害的。”
“嗨,那时候傻。”刘向阳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个疙瘩,“觉得十年太长,不甘心呗。在牢里天天琢磨,越想越觉得冤,就跟看守吵,跟管教闹……现在出来了才明白,不管咋说,人证物证都在,判了就认了,折腾啥呀。”
他往碗里盛了勺泡饭,热气模糊了脸:“出来这大半年,就想好好种地,攒点钱修修房顶。以前的事,不想提了。”
李明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圈淡白色的印子,是常年戴手铐磨出来的,旧伤叠新伤,看着触目惊心。“赵鹏你认识吧?”
“认识。”刘向阳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个陌生人,“发小,小时候一起掏鸟窝的。后来……后来就不咋来往了。”
“他死了,你知道不?”
刘向阳扒饭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正常,低头吹了吹勺子里的饭粒:“听说了,村里都传遍了。挺可惜的……不过也是命。”
“你好像不意外?”李明追问,手电光突然照在他脸上,“毕竟是发小,不该有点反应吗?”
“反应啥呀。”刘向阳避开光线,往灶膛里塞了根柴,“十年了,人都变了。他后来混得好,开小车住高楼,我在牢里啃窝头,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再说……”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这身份,也不配替人家难过。”
小张在旁边飞快记录,笔尖在“态度谦卑”“对赵鹏死讯反应平淡”下面画了波浪线。李明盯着刘向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顺从和点卑微,没看出丝毫破绽,就像个彻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实人。
“我们得看看你院子。”李明站起身,手电筒往院门口晃了晃。
“看呗,随便看。”刘向阳连忙跟上,掀开柴房的门帘,“就这点家当,柴房堆着柴火,那边是米缸,地里种着点白菜,不值钱。”
柴房里光线昏暗,堆着半人高的玉米秆,墙角码着两袋大米,袋子上印着“优质粳米”的字样,封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小张捏了捏袋子,硬邦邦的,没发现异常。
院子东侧的菜地收拾得很整齐,白菜绿油油的,萝卜缨子探出地面,埂上还种着几棵蒜苗,叶片上挂着晨露。李明走到菜地边,手电光扫过土壤,没发现新翻的痕迹,只有锄头划过的规整纹路,一看就是常打理的样子。
“你这白菜种得不错。”李明踢了踢脚下的土块,“能收多少?”
“也就几十斤,够自己吃,卖不了几个钱。”刘向阳搓着手笑,“去年雨水好,长得还行。”
小张突然指着墙角的水缸:“这里面装的啥?”
水缸半埋在土里,口上盖着块木板。刘向阳掀开木板,里面是清亮的井水,水面漂着片落叶:“存着浇地、做饭用的,自来水太贵,这井是老辈人挖的,水质好。”
李明示意小张检查,小张探头看了看,又用木棍搅了搅,井水清澈,没发现异常,只能闻到点泥土腥气。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从农具到菜地,从柴房到摩托车,连鸡窝都扒着看了看——里面蹲着两只老母鸡,正咯咯叫着啄米。所有东西都透着股穷酸和朴实,别说炸弹零件,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只有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挂在灶房墙上。
“你这大半年,除了种地,还干啥了?”李明往回走,手电光扫过墙上的日历,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日子,像是赶集和播种的时间。
“去青山镇打过零工,搬瓷砖,一天一百五。”刘向阳掰着手指头数,“王建军能作证,还有老周的厨班,我也帮过忙,年前干到元宵,挣了千把块。”他从炕席下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记着呢,哪天干的啥,挣了多少钱,都写着。”
小张接过本子翻了翻,字迹歪歪扭扭,但每天的记录很清楚,甚至连买了袋盐花了两块五都记着。最近的记录停在三天前:“去镇上卖草药,换了三十块,买了斤蒜苗。”
“没啥事了。”李明合上笔记本,语气缓和了些,“就是例行询问,你别多想。”
“理解理解。”刘向阳笑得更谦卑了,“官爷办事仔细,应该的。我这身份,是该多问问。”
小张拿出询问记录表,放在灶台上的豁口碗里压着,笔尖划过纸页:“姓名刘向阳,性别男,30岁……”他把刚才的问答简略记上,最后推到刘向阳面前,“在这签个字。”
刘向阳拿起笔,手有点抖,在签名处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了纸页。“这样就行?”
“嗯。”小张收起记录表,跟李明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没异常”三个字。
“那我们走了。”李明往门口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最近别乱跑,说不定还有事问你。”
“哎,好。”刘向阳连忙应着,送到院门口,看着两人骑上摩托车,引擎“突突”响着往村外开,直到车影消失在巷口,他脸上的笑才慢慢淡下去。
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后背的汗把旧衬衫洇出深色的印子。刚才李明的手电光扫过菜地时,他心里稳得很——别说开山刀,这里连块带棱角的石头都没有,前几天清扫时特意检查过,就算警犬来闻,也只能嗅到泥土和白菜的味。
灶膛里的火快灭了,他添了把柴,火苗重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刘向阳蹲在灶前,看着跳动的火焰,突然抓起那碗没喝完的泡饭,大口往嘴里扒,米粒混着腌萝卜的咸香,吃得很香。
“还早着呢。”他对着空碗说,指尖在碗沿的豁口处蹭了蹭,那里还沾着点萝卜渣。
刘向阳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拿起锄头往菜地走——得把埂再修修,看着更自然点。
阳光越过墙头,照在他佝偻的背影上,像幅褪色的画。远处的鸡叫声、狗吠声混在一起,衬得这个早晨格外平静,谁也看不出,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心里藏着怎样的黑暗和仇恨。
灶台上的豁口碗还放在原地,里面的泡饭结了层皮,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本签了名的询问记录表,已经被小张放进公文包,随着摩托车的颠簸,往中江市督察局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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