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利滚利滚利
十二月的风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刘向阳缩着脖子蹲在老槐树后面,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冻成了细珠。他盯着不远处那栋低矮的平房,墙头上的枯草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替屋里的人哭丧。
“就等这一下了。”他往冻得发僵的手里呵了口气,搓了搓。上周把药瓶换过来时,他特意往老太太常坐的藤椅上泼了点冷水,这几天气温骤降,老人家早晚都坐在那儿晒太阳,保准能冻出点毛病。
裤兜里的管制解除通知书边角已经磨卷了。前天去派出所销案时,那个戴眼镜的户籍警还笑着说“好好做人”,他当时点头哈腰地应着,心里却在冷笑——十年都熬过来了,现在谁还能管得住他。
胡同口突然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三辆没挂牌的黑色踏板车拐进胡同,车座上的壮汉个个敞着怀,露出胳膊上的青龙纹身。领头的刀疤脸往吴白父母家的破木门上啐了口唾沫,黏在褪色的春联上,像块发黑的膏药。
“吴白!你妈了个逼的给我出来!”刀疤脸一脚踹在门板上,木屑簌簌往下掉,“欠老子的钱再不还,今天就把你家屋顶掀了!”
屋里没动静。刘向阳往树后缩了缩,看见窗玻璃后面,吴白他爸那张皱巴巴的脸晃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这老头去年中风后腿就不利索,现在估计吓得直哆嗦。
“别他妈装死!”另一个黄毛小子从车座底下抽出根钢管,“哐当”一声砸在院墙上,砖渣溅起来,打在堆在墙角的煤球上,黑灰扬了一脸。“利滚利懂不懂?借五万还十万,过了今天再加一万!你儿子签的合同上写着呢,白纸黑字!”
刘向阳摸出烟盒抖了根烟出来,风太大划不着火。他想起上周在网贷公司门口蹲点,听见里面的人算账,吴白那笔五万的贷款,才三个月就滚到了十三万,光利息就比本金还多。这哪是借钱,分明是抢钱。
“叔,开门吧,我们也不想闹事。”刀疤脸突然换了副腔调,声音黏糊糊的像糖浆,“让你家吴白出来见个面,哪怕先还一万利息,我们也能回去交差不是?”
木门“吱呀”开了道缝,吴白他爸拄着拐杖探出头,棉帽檐压得很低:“他……他不在家啊……”
“不在家?”黄毛眼尖,瞥见屋里墙角缩着个人,“那不是吴白吗?怂包躲他妈床底下了?”
屋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喊,是吴白他妈:“你们别吓他爸啊!我们真没钱……”
“没钱?”刀疤脸猛地推开老人,带着人冲进院子,“没钱就拿东西抵!电视冰箱洗衣机,但凡值点钱的都给我搬!”
刘向阳掐灭烟头,往胡同深处退了退。这时候武装部的巡逻车应该快过来了,他算准了时间——每天上午十点,那辆绿色的 Jeep 都会慢悠悠地从街口过。催收的不敢在林薇薇家附近闹事,跑到这边来撒野,就是掐准了巡逻的空子。
院子里很快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吴白的哭腔混着玻璃破碎的脆响,像锅乱炖的杂音。吴白他妈尖叫着扑过去护电视,被黄毛一把推搡在地,后脑勺磕在炕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吴白从床底下滚出来,裤子上还沾着灰,扑过去抱住老太太,“你们别打我妈!我还钱!我一定还!”
刀疤脸蹲下来,捏着吴白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早这样不就完了?说吧,啥时候还?”
“再宽限三天……不,五天!”吴白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去借,我现在就去借!”
“借?”刀疤脸笑了,黄牙上沾着烟渍,“你他妈能借到钱?上次你去赌钱输的那五万,不是也说借吗?现在利滚利都到八万了,当我们傻子?”
刘向阳往胡同口瞟了一眼,远处隐约传来军绿色Jeep的引擎声。他摸出手机调了静音,屏幕上还存着上周拍的照片——吴白他妈揣着药瓶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棕色的小瓶子被磨得发亮。
“不还钱是吧?”刀疤脸使了个眼色,黄毛抄起墙角的镐头,对着房梁上的灯泡猛地一砸。玻璃碎片像下雨似的落下来,其中一片溅在吴白他妈手背上,划出道血痕。
老太太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直挺挺地倒下去,嘴唇瞬间变得青紫。吴白他爸拄着拐杖想过去扶,腿一软也摔在地上,嘴里“嗬嗬”地说不出话。
“操,不会死了吧?”黄毛往后退了一步,钢管“哐当”掉在地上。
刀疤脸也慌了,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缩回手时指尖发颤:“还……还有气,好像是犯病了。”
吴白抱着他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想起什么,在老太太棉袄兜里乱摸,掏出个棕色药瓶。瓶盖拧了半天没打开,急得用牙咬,塑料碎屑粘在嘴角。
刘向阳靠在树身上,指节捏得发白。他清楚记得那天替换药瓶时,特意把瓶盖拧得比平时松些,就怕紧急时刻打不开。现在看来,吴白这蠢货紧张过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
“快……快喂我妈吃药!”吴白终于拧开瓶盖,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往老太太嘴里塞。药片沾在干涩的嘴唇上,他急得吐了口唾沫,才算把药送进去。
胡同口的吉普越来越近,红蓝警灯在灰墙上晃出残影。刀疤脸骂了句“晦气”,冲黄毛使个眼色:“撤!”三个壮汉跟兔子似的窜上摩托车,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混着雪沫子,转眼就没了影。
吴白还在抱着他妈哭,没注意到老太太吞下药片后,眉头突然拧成个疙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刘向阳数着秒数,看着老太太的脸从青紫变成惨白,嘴角慢慢溢出白沫。吴白还在瞎忙活,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手忙脚乱得像只无头苍蝇。
“妈!你醒醒啊妈!”他的哭喊声在胡同里回荡,惊得墙头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吴白他爸趴在地上,拐杖摔成两截,只能眼睁睁看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刘向阳往墙角缩了缩,军绿色的巡逻车慢悠悠地从胡同口驶过,引擎声越来越远。他算准了这些催收的不敢久留,更算准了武装部的人不会多管闲事——这种家庭纠纷,他们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救命啊!有人吗!”吴白突然冲出院子,跪在结冰的胡同里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很快渗出血珠。邻居家的门帘动了动,却没人敢探头,谁都知道这帮催收的不好惹,更怕沾上吴白家的烂摊子。
老太太在屋里发出最后一声闷哼,随后彻底没了动静。刘向阳摸了摸腰后,那里的折叠刀还在,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让他脑子格外清醒。他想起上周替换药瓶时,特意数过剂量——每片5毫克,老太太平时一次吃两片,现在这两片下去,足够让她心脏骤停。
“救护车……对,叫救护车!”吴白突然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摸手机,屏幕在慌乱中摔在地上,裂成蜘蛛网。他疯了似的扑过去捡,手指被碎玻璃划出道口子,血珠滴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刘向阳转身往胡同外走,脚步踩在积雪上“咯吱”响。身后传来吴白语无伦次的呼救声,还有吴白他爸绝望的哭喊,混在一起像支难听的哀乐。他没回头,心里像压着块冰,不冷也不热。
路过废品站时,瘸腿老头正蹲在地上敲铁皮,看见他来就吆喝:“向阳,收了个好东西,旧电视,五十块要不要?”
刘向阳摇摇头,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买了包最便宜的烟。老头找钱时嘟囔:“刚才听见吴白家吵翻天,是不是又被催收的堵了?那小子也是活该,借网贷去赌,现在利滚利滚利,神仙都救不了。”
“嗯。”刘向阳点燃烟,尼古丁的辛辣味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想起吴白他妈平时省吃俭用,买菜都要跟摊主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却死在自己儿子惹的祸上,嘴角扯出点冷笑。
胡同里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冬日的寂静。刘向阳往街口走,看见吴白被医护人员拦在外面,他疯了似的想冲进屋里,被两个穿白大褂的死死按住,裤腿上的血渍蹭在人家制服上,像块难看的污渍。
“让我进去!我妈还在里面!”吴白的嗓子喊得嘶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点平时赌钱时的嚣张。
刘向阳靠在电线杆上,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白色的被单蒙得严严实实,边缘渗出深色的印子。吴白他爸被邻居扶着,瘫在地上直哆嗦,嘴里反复念叨:“作孽啊,作孽啊”
刘向阳掐灭烟头,烟蒂在雪地上碾出个黑印。救护车的红蓝灯转得人眼晕,医护人员把担架抬上车时,他瞥见被单下老太太的手垂下来,手指蜷着,像只干枯的鸡爪。
“督察呢?没人报官吗?”旁边卖早点的大妈凑过来,裹着厚棉袄还打哆嗦,“这群催收的跟土匪似的,就没人管管?”
“管啥呀。”收废品的老头往地上啐了口“这些黑网贷能开起来,跟他们督察脱得了干系吗,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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