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李明上门
大年初二的太阳挂在刘家村上空,淡得像张褪色的纸。风裹着雪沫子扫过村头的老槐树,枝桠上的冰棱“咔嗒”掉了一块,砸在院坝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白点。
院坝里早挤满了人。这是村里最宽敞的一块空地,平时晒谷子、堆柴火,到了过年就成了聚集地,村里面早就搭起棚子,非常方便。男人们凑在三张拼起来的八仙桌旁打牌,烟卷叼在嘴角,出牌时“啪”地拍在桌上,震得旁边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沫子;女人们蹲在墙根纳鞋底,手里的线轱辘转得飞快,嘴里家长里短的话顺着风飘,混着牌桌上的笑骂声,把冷清的村子搅得热热闹闹。
刘向阳叼着根烟,盘腿坐在最中间的牌桌旁。他穿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袖口磨出的毛边沾了点烟灰,左手捏着三张牌,右手夹着的烟卷快烧到过滤嘴,火星子落在军大衣上,他低头吹了吹,眼皮都没抬。
“向阳,跟不跟?”对面的王建军把一摞毛票往前推了推,脸上堆着笑,“我看你这牌面悬啊。”
刘向阳吐了个烟圈,烟雾裹着他额角的疤,在冷空气里慢慢散了。他把牌往桌上一摊:“顺子,你输了。”
王建军“啧”了一声,掏钱时嘴里嘟囔:“邪门了,你今儿手气咋这么顺?”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有人拍刘向阳的肩膀,有人往他手里塞瓜子。刘向阳笑着应和,眼睛却不经意地往院坝入口瞟了一眼——那里的雪被踩出一串新脚印,皮鞋印,规规矩矩的,不像村里人穿的胶鞋。
他捏着刚赢的毛票往兜里塞时,那串脚印的主人已经走到了牌桌旁。深蓝色的督察制服在一片灰扑扑的棉袄里格外扎眼,李明站在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院坝里的笑声突然停了,打牌的手都顿在半空,纳鞋底的女人往一起凑了凑,眼神在李明和刘向阳之间来回瞟。王建军手里的牌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指在冻硬的水泥地上划了好几下才捏住。
“李警官?”有人先开了口,是蹲在墙根的刘大爷,他往嘴里塞着旱烟,烟杆在冻得通红的手里转了转,“大过年的,您咋来了?”
李明没看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刘向阳脸上:“刘向阳,借一步说话。”
刘向阳把烟卷摁在脚边的雪地里,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他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牌桌,带起的风把几张扑克牌吹得翻飞。“稍等。”他对王建军努努嘴,“替我打两把,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
王建军没敢接话,只是把牌往他面前推了推。周围的人识趣地重新开了局,牌声、笑声又响起来,却比刚才虚了不少,眼角的余光总往这边飘。
刘向阳往院坝边缘走,李明跟在后面,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被拉得老长,像两条没精打采的蛇。离人群远了些,刘向阳才停下脚,转过身时脸上还带着笑:“李警官大年初二就上班?够辛苦的。”
“不辛苦。”李明的声音硬邦邦的,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除夕夜晚上,你在哪?”
“在家啊。”刘向阳往手上哈了口气,白气在两人之间飘了飘,“还能在哪?看春晚,包饺子,守岁。”
“看的哪台?”李明追问,眼睛眯成条缝,“节目里有个小品,演警察抓小偷的,你看着了吗?”
刘向阳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看了看了,就那个穿蓝警服的演员,演得还挺像。”他挠挠头,军大衣的领子蹭到耳朵,“不过我妈以前总说,春晚一年不如一年,还是老片子好看。”
李明的手指在裤兜里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他昨天在督察局忙到大年初一中午,马国力把卷宗往桌上一拍,说这连环杀手搅得全局不得安生,连年夜饭都是在单位泡的方便面。现在看着刘向阳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火莫名窜了窜。
“凌晨的时候呢?”他又问,目光扫过刘向阳冻得发红的耳朵,“有人说听见你家那边放烟火了。”
“是啊。”刘向阳往自家方向指了指,远处的土坯房冒着淡淡的烟,“村里老规矩,零点放烟火冲晦气。我爸以前总说,噼里啪啦响一阵,来年能顺顺当当的。”他顿了顿,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可惜今年就我一个人,烟火买少了,没放几下就没了。”
李明往他指的方向看,矮墙后面露出半截烟花筒,红色的,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扎眼。他昨天让小张查过,刘家村确实有除夕放烟火的习俗,村口的小卖部老板娘说,刘向阳腊月二十九买了两挂一千响的鞭炮,还有一盒烟花。
“放完烟火干啥了?”他追问,声音压得更低,像怕被谁听见。
“睡觉呗。”刘向阳打了个哈欠,军大衣跟着晃了晃,“折腾大半夜,困得眼皮都粘在一起。”他往牌桌那边瞟了一眼,王建军正举着牌喊“炸”,周围的人哄得更厉害了,“李警官,没事的话我过去了,输太多待会儿回家得喝西北风。”
李明没动,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刘向阳的眼白有点红,像是没睡好,可那眼神坦坦荡荡的,看不出半点慌乱,就像真的只是个过年打牌的普通村民。
院坝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王建军把一摞毛票搂到自己面前,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刘向阳也跟着笑,笑声混在人群里,听不出半点异样。
“没别的事了。”李明终于开口,往后退了半步,“打扰你过年了。”
“没事没事。”刘向阳摆手,军大衣的袖子扫过鼻尖,“李警官也早点回家歇着,大过年的,别太累。”
李明没再说啥,转身往院坝外走。皮鞋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很响,一下下敲在冻硬的地上,把牌桌旁的笑声都敲得零碎了些。走到入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向阳已经坐回牌桌旁,手里捏着新发的牌,正跟王建军说着啥,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雪又开始下了,细得像盐,落在李明的帽檐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拉了拉衣领,把半张脸埋进去,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之前化肥厂的爆炸残留物里查出了硝酸钾,纯度高得不像市面上能买到的,倒像是自己提炼的。而刘向阳是化学高材生的事,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
可刚才那番对话,挑不出半点错处。春晚、烟火、守岁,每一样都合情合理,甚至连细节都对得上。
“操。”李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雪沫子溅起来,落在裤腿上化成水。他发动摩托车,引擎“突突”响起来,尾气在冷空气中拧成白花花的烟,很快被风吹散。
院坝里的牌局还在继续。刘向阳把刚赢的五块钱塞进兜里,王建军正抱怨手气背,他笑着递过去根烟:“来一根?换换运气。”
烟卷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嚓”响了两下才点燃。刘向阳吸了一口,目光越过人群,看向院坝入口处那串渐渐被新雪盖住的脚印,嘴角的笑慢慢淡了下去,只剩烟卷的火星在冷空气中明灭。
“发什么愣?该你出牌了。”王建军推了他一把。
刘向阳回过神,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拍:“豹子,通杀。”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骂他“出老千”,有人往他手里塞瓜子。他笑着应和,手指却在牌桌上轻轻敲着,节奏慢得像在数着什么。
雪越下越大,落在牌桌上,转眼就化成了水,晕得扑克牌边缘发皱。刘向阳把军大衣裹得更紧了些,烟卷的烟雾从领口钻进去,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大年初二的太阳慢慢往西边挪,院坝里的影子越来越短。刘向阳赢的毛票在兜里鼓出个小疙瘩,他摸了摸,硬邦邦的,像块没化的冰。
远处的鞭炮声零零星星地响起来,有人说邻村的开始拜年了。刘向阳把最后一把牌推出去,站起身拍了拍王建军的肩膀:“你替我收尾,我回家煮点饺子。”
他往家走时,雪已经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咯吱响。路过刘大爷身边,老头正收拾牌具,见了他就笑:“今儿手气不错啊。”
“瞎猫碰上死耗子。”刘向阳笑了笑,军大衣的领子上落了层白,像沾了把糖霜。
推开家门的瞬间,冷风吹得屋里的蜡烛晃了晃。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是早上煮的,他盛了一碗,蹲在门槛上慢慢吃。雪落在碗里,“滋啦”一声化成水,混着醋香往鼻子里钻。
院坝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隐隐约约的,像隔着层棉花。刘向阳舀了勺饺子汤,热气模糊了眼睛,他想起李明临走时的眼神,冷得像这院里的雪。
“慢慢查。”他对着空碗说,汤里的倒影晃了晃,“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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