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桂花村的金凤凰
陈默看着她那张沾着一丝口水、写满了疲惫和憔悴的睡颜，有些无奈。明明给了她买软卧的钱，她却只买了硬座，还把多余的钱退给自己了。
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扶了过来，让她安稳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份柔软和温热的重量。
孟晓雨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一个温暖而又坚实的依靠，她无意识地、像只小猫一样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了。
陈默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温热重量和少女柔软的发丝。
他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偶尔点缀着几点灯火的漆黑田野，心中一片异样的宁静。这趟麻烦的旅程，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
第二天清晨抵达西昌，又马不停蹄地转乘前往孟晓雨老家所在县城的中巴车。
车子破旧不堪，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摇摇晃晃，像一片随时都会散架的树叶。
车一开动，陈默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山路十八弯”。
中巴车在坑坑洼洼的盘山公路上剧烈地颠簸摇晃，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窗外不再是平原，而是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大山，郁郁葱葱。
车上，坐满了肤色偏黑、穿着鲜艳的彝族传统服饰的同胞，他们用一种陈默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交谈欢笑着，整个车厢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孟晓雨的精神好了很多，在一旁小声地为他充当着翻译和向导。
“学长，他们是在讨论今年地里的玉米收成。”
“那个阿妈是在说，她家的牛，前两天生了一头小牛犊。”
“那个小伙子，是在跟他朋友炫耀，他从广东打工回来，带了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陈默饶有兴致地听着，感受着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车窗外，偶尔能看到背着巨大背篓、在陡峭山路上艰难行走的彝族妇女，还有赶着羊群在山坡上放牧的老人。
——
颠簸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抵达了孟晓雨家所在的乡镇。
从镇上，到她家所在的桂花村，已经没有了任何公共交通工具。
幸运的是，他们在镇口搭上了一辆正好要回村去拉货的三轮摩托车。
司机，是一位热情开朗、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彝族大叔，他显然认识孟晓雨。
他看到出落得愈发漂亮水灵的孟晓雨，又看到了旁边那个虽然风尘仆仆、但气质干净斯文的陈默，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爽朗地开起了玩笑。
“哎哟喂！这不是我们村的金凤凰，小雨嘛！回来啦？！”
“哟，这位是……啧啧，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城里来的吧？小雨出息了！这是带男朋友回来啦？”
孟晓雨的脸，“唰”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她连连摆手，窘迫地解释道：“不……不是的，阿牛大叔，你别乱说，这……这是我大学的学长。”
“学长？哈哈哈哈哈！”阿牛大叔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我懂的”的眼神，“学长好哇！学长学长，学着学着，就变成情郎咯！哈哈哈哈！”
孟晓雨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偷偷瞥了一眼陈默。
陈默只是笑了笑，没解释，也没反驳。
三轮车在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
终于，在拐过一个山坳后，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古朴的彝族村寨，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土坯墙，青瓦房，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这就是孟晓雨的家乡——桂花村。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空气清新得能洗涤人的肺腑，但也处处，都透着一股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贫穷和落后。
孟晓雨，是桂花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飞出去的“金凤凰”，是全村人的骄傲和希望。
三轮车“突突突”地开进村子，立刻引起了注意。
“小雨？是孟家的小雨回来啦！”一个正在门口的中年妇女最先看到，惊喜地喊了起来。
“呀！小雨回来啦！快让阿妈看看，瘦了没？”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哟，小雨，这小伙子是谁呀？长得可真体面！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吧？”另一个晒玉米的大妈凑到车边，眼睛直往陈默身上瞟。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小雨的男朋友呗！你看两个人站在一起，多般配！”
“就是就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看这气派！”
孟晓雨被乡亲们七嘴八舌说得满脸通红，窘迫得不行，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急得直跺脚：“哎呀！不……不是的……阿妈、婶婶!他真是我学长！就是……就是普通朋友！你们别瞎说呀！”她求助似的看向陈默。
但村民们，哪里肯信。
他们都认为，是这个文静的姑娘家害羞了，一个个都露出了“我们都懂”的、姨母般的笑容。
陈默看着旁边那个脸都快埋到胸口里、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女孩，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他没有去解释什么。
他只是微笑着，对每一个向他投来好奇目光的村民，都礼貌大方地点头致意，问一声“阿妈好”“大叔好”，显得谦逊而又得体。
他这从容不迫、毫不扭捏的态度，在淳朴的村民们看来，更是坐实了他“准女婿”的身份。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更加满意和慈祥了。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叹了口气，对孟晓雨说：“小雨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先回家看看吧。你爹妈……唉，昨天那帮天杀的，闹得太凶了……”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旁边几个邻居也纷纷开口：
“你快回去看看吧。有什么困难，你跟叔伯婶娘们说，咱们村虽然穷，但人多！大伙儿凑一凑，总能帮上点忙！”
“对，有什么困难你跟叔说，我们全村人，都会帮你的！”旁边的阿牛大叔也拍着胸脯说道。
孟晓雨听着乡亲们朴实的话语，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一路上的惶恐和委屈又涌了上来，眼眶又红了，用力地点点头：“嗯！谢谢大家！”
在乡亲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孟晓雨带着陈默，穿过狭窄的村中小路，走向自家院子。
还没走到近前，就能看到那扇原本就不算结实的木板院门，其中一扇已经被彻底砸烂，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院子里，一片狼藉，如同台风过境。
摔碎的瓦罐陶盆散落一地，破布烂棉絮被扯得到处都是，一张三条腿的板凳可怜兮兮地倒扣在泥地上，水缸破了个大洞，水流了一地……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但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妇女，正蹲在院子中央，一边无声地流着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一些捣烂的草药，给一个躺在竹椅上的男人涂抹着伤口。
那男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迹，一条胳膊用两根木板和破布条歪歪扭扭地固定着。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听到院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那中年妇女抬起头。
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秀丽的女人，但生活的重担和多年的操劳，早已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此刻更是憔悴不堪，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看到女儿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她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唰”地又流了下来。
“小……小雨……你……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
当她的目光看到女儿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英俊、气质不凡的陌生男人时，又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和之前的村民们一样，她也瞬间把陈默当成了女儿在城里交的男朋友。
躺在竹椅上的孟大强，听到动静也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
看到女儿回来了，挣扎着想从竹椅上坐起来，但在看到陈默的那一刻，他那张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羞愧和尴尬的神情，又颓然地躺了回去，把头转向了一边，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孟晓雨看见父母这样，心里无比难受，却被父母那复杂的眼神看得羞窘无比，刚想开口解释。
陈默却上前一步，非常自然地从她的肩膀上接过了那个双肩包。
然后，对着院子里那两位因为他的出现而显得手足无措的老人，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又礼貌的微笑。
“叔叔，阿姨，你们好。”
“我叫陈默，是小雨的……朋友。”
“路上听她说，家里出了点事，我有点不放心，就陪她一起回来看看。”
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那亲切自然的称呼，那温和有礼的微笑，让孟家的父母，彻底地，相信了他就是女儿带回来的“准女婿”。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再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家和伤痕累累的自己，顿时感到无比窘迫，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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