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御剑飞行
雪原苍茫，天地一白。
朔风卷地，刮面如刀。
提兵山主第五貉一袭紫袍立于深雪之中，周身气机流转，将纷扬雪花排斥在三尺之外。
大指玄境界的修为，已令他近乎踏足江湖武夫顶峰，此刻却眉目凝沉，如临大敌。
前方雪幕破开，一人踏雪而来。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
那女子行得不快，每一步却似踩在天地节拍之上，积雪无声下陷，竟无半分痕迹。她面容清冷，眸中似有万年寒潭，倒映着这无边雪色。
第五貉深吸一口气，寒气灌入肺腑：“洛阳。”
女子驻足，目光掠过他，如看朽木顽石：“提兵山主？你要阻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第五貉双掌微抬，周身紫气升腾，指玄境气象展露无遗，“此地便是阁下止步之处。”
洛阳唇角微扬，似是讥嘲，又似全然不在意。她只伸出一指，轻轻一点。
“轰——！”
雪浪炸起十丈！一道无形气劲撕裂雪原，直贯第五貉胸膛。
第五貉暴喝一声，双掌推出，紫气化蟒，悍然撞上那指力。
气劲交击，如洪钟大吕。
第五貉身形剧震，脚下积雪轰然塌陷，没至膝弯。他脸色一红，复又转白，眼中已露惊骇。
不容他喘息，洛阳第二步踏出，身影倏忽模糊，再清晰时已至面前。
素手轻拍，看似缓慢，却避无可避。
第五貉怒吼，指玄妙境催至极致，双掌翻飞间引动天地元气，雪花倒卷如龙。紫气化作重重山岳虚影，护持周身。
“嘭！”
掌落。
山岳崩摧。
第五貉踉跄后退，每一步皆在雪地踏出深坑，喉头腥甜上涌，又被他强行咽下。
洛阳如影随形，第三指，第四掌…
招式朴拙简单，却蕴含崩天裂地之威。雪原之上，紫气一次次爆散，又一次次凝聚，却节节败退。
二十招至。
洛阳并指如剑，点破最后一道紫气屏障，指尖轻按第五貉胸口。
“噗——！”
鲜血狂喷，染红雪地。第五貉倒飞十数丈，重重砸落，雪尘弥漫。
他挣扎欲起，却又是一口鲜血咳出，紫袍尽染，狼狈不堪。
洛阳立于原地，白衣依旧，不染尘埃。她俯视着提兵山主，目光淡漠：
“指玄不过如此，废物。”
言罢，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踏雪而行。
风雪愈急，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唯余声音随风传来，清晰落入第五貉耳中：
“拓跋菩萨…但愿莫让我失望。”
雪地之中，第五貉面如金纸，望着那远去背影，终是无力再起，唯有拳握深雪，指节惨白。
雪原寂寥，四野皆白。
第五貉躺在冰冷的雪窝里，血色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浑浊的淡红，旋即又被新落的雪花温柔又残酷地覆盖。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带出零星血沫。
寒气正一丝丝抽走他体内最后的温度，视野开始模糊，天空灰白，旋转着压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片刻，或许是一世。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掠至，踏雪无痕。一人身着青衫，气质清雅如古贤，腰间悬着一柄无鞘的铁剑，正是棋剑乐府府主黄青。
另一人则略显落拓，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面容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眼神却清澈如溪涧寒泉。
黄青目光扫过雪地，落在第五貉身上，眉头微蹙，身形一飘便已落在他身旁，俯身问道：“第五貉，洛阳去了何处？”
第五貉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看清来人，嘴角扯动，似乎想笑，却只涌出更多血。“黄……府主……”
他声音嘶哑破碎，“她……往北……往都城去了……”
旁边那挂着酒葫芦的男子闻言，挑了挑眉，灌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插嘴问道：“北莽都城？拓跋菩萨坐镇的地方，她去那儿做什么？”
第五貉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向说话之人，带着一丝警惕和茫然，喘息着问：“你……又是谁？”
黄青代为答道：“这位是离阳王朝的酒剑仙，吴来先生。”
第五貉身躯似乎微不可察地一震，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色。酒剑仙吴来！
这个名字，即便在北莽，也足以惊动四方。他竟也来了这苦寒之地。
吴来浑不在意第五貉的惊诧，又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下颌滴落，融入雪中。
“洛阳是不是要去挑战拓跋菩萨？”
第五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他凝聚起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她……她要去……挑战……拓跋……菩萨”
话音落下，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
吴来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猛地一拍腰间酒葫芦，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激荡：“好！好个洛阳！有气魄！这热闹，可不能少了我吴来！”
黄青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波澜，他望了一眼北莽龙庭的方向，沉默不语。
唯有第五貉，说完这最后一句，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头颅一歪，彻底瘫软在冰冷的雪地之中，气息奄奄，看起来随时要死去。
黄青吃了一惊。
并非因洛阳那石破天惊的目标——挑战拓跋菩萨，这本就是那个疯女人做得出来的事。
他惊的是第五貉说完这句话后，气机如同崩断的琴弦，骤然委顿下去，眼神里的光瞬间散尽，那口强提着的性命之气眼看就要彻底消散在风雪里。
“不好！”
黄青低喝一声，再无迟疑。
身形微动，已单膝跪在第五貉身侧，一指探出，精准点在其眉心祖窍之处。
精纯无比、中正平和的真气如一股温润溪流，自他指尖汩汩渡入第五貉几近枯竭的经脉。
然而，第五貉伤势之重，远超想象。五脏六腑皆已移位破裂，经脉断碎如旱地龟裂，非是寻常药石内力可救。
黄青的真气渡入，便如将一瓢清水泼入干涸广袤的沙漠，顷刻间便被那可怕的“裂痕”吞噬殆尽，收效甚微。
黄青眉头紧锁，额角竟隐现汗迹，他一身修为虽深，但终究是人非仙，一人之真气，如何填得满这即将彻底漏尽的破败皮囊？
一旁提着朱红酒葫芦的吴来，原本一副看热闹的闲散模样，见到此景，不由得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黄府主，你这般渡气，好比拿玉杯舀水去救燎原大火，不顶事，不顶事啊。”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一拍那硕大的酒葫芦。葫芦内，酒液轻晃，发出沉闷而奇异的嗡鸣，似有玄妙符文在红漆表面一闪而逝。
“嗐，便宜你这北莽蛮子了，尝尝我的‘醉生梦死’回魂汤！”
他拔开塞子，并非仰头痛饮，而是并指如剑，对着葫芦口轻轻一引。
只见一道晶莹剔透、却散发着浓郁醇香与勃勃生机的酒线，如受指引般跃出，并非泼洒，而是化作氤氲温润的淡青色气雾，缓缓将第五貉的头脸身躯笼罩。
这酒雾气之中，竟蕴含着比黄青那中正真气更显霸道、也更显温和的奇特生命力。
它不似真气那般强行灌输，反而如春夜细雨，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第五貉那些枯裂的经脉伤口，温养着，滋润着，弥合着。
所过之处，那刺骨的寒意被驱散，撕裂的痛楚被缓解，连流逝的生机似乎都被这股带着酒香的暖流稍稍拽住。
此乃吴来的独门秘术——酒神咒。
以绝世佳酿为媒，引天地灵气入酒，化烈酒为生命精元，堪称续命神技。
得这股奇特“酒元”之助，黄青顿感压力一轻，他那原本如泥牛入海的真气，此刻仿佛找到了依托，开始能与那酒元一同缓缓滋养第五貉的伤体。
片刻之后，第五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呻吟，苍白的脸上竟奇迹般地回上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
他那双原本彻底灰暗下去的眸子，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又缓缓睁开了一条细缝，虽然依旧涣散，却总算重新聚起了一点模糊的光。
看着眼前的吴来，还有黄青时。
第五貉喃喃自语，“我还活着。”
吴来拍了拍他的脸，“对，你还活着，没死，记得要感谢我，我叫吴来，是你的救命恩人。”
话音刚落，他又看向了黄青，“黄府主，走吧！”
黄青点了点头，当即便要跟着起身。
吴来摇摇头，“这样已经太慢了。”
黄青皱了皱眉头，“那什么才叫快？”
第五貉得那口蕴含生机的酒元温养，残命暂续，眼中刚恢复一丝浑浊的神采，便见那救下自己的落拓酒鬼做出了一个令他，甚至令一旁见多识广的黄青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吴来浑不在意两人目光，哈哈一笑，将那朱红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顺手自背后抽出了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
他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
“嗐，看你们这磨磨蹭蹭的架势，等赶到龙庭，黄花菜都凉了，还看个屁的热闹！”
言罢，他神色微敛，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某种古老晦涩的剑诀。
随即，并指如剑，对着手中长剑虚空一点。
嗡——！
一声绝非人间凡铁能发出的低沉嗡鸣震颤空气。只见那柄长剑竟无风自动，脱离吴来的手掌，悬浮于离地三尺的空中。
剑身之上，原本黯淡的纹路骤然亮起，流淌着莹莹清光，更有玄奥难言的符文虚影在剑身周围明灭闪烁。
下一刻，在黄青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第五貉几乎要瞪出眼眶的骇然注视下，那长剑迎风便长！
竟于眨眼之间，从三尺青锋暴涨至一叶扁舟般大小，足以稳稳站立一人。
剑身清光流溢，氤氲之气环绕，散发出一种磅礴而缥缈的威压，将周遭的风雪都悄然排开。
“走也！”
吴来长笑一声，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那变大的巨剑之上，身姿稳如磐石。
他回头瞥了一眼地上两个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人，尤其是那面色剧变、一贯风轻云淡的黄青，得意地挤了挤眼，顺手又提起酒葫芦灌了一口。
“黄府主，这北莽风雪甚大，地上走的，终究不如天上飞的痛快！我先行一步，去瞧瞧那洛阳女子如何拳打拓跋菩萨！哈哈哈！”
笑声未落，那巨剑清光大盛，发出一声破空清鸣，载着吴来化作一道青色长虹，撕裂漫天风雪，直射北方天际。
其速之快，远超世间任何骏马良驹，甚至超越了凡人目力所能捕捉的极限，眨眼间便只剩一个小黑点，旋即彻底消失在灰白的天幕之中。
雪原上，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黄青和气息奄奄却满面惊骇恍如见鬼的第五貉。
风雪依旧，但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黄青怔怔地望着吴来消失的天际，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他博览棋剑乐府古籍，自认知晓天下诸多玄妙功法，但眼前这般将凡铁之剑瞬息化为飞行法器的手段，已然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绝非江湖武学，甚至不像那玄之又玄的天象境手段，这分明……分明是只存在于上古神话、道家典籍记载中的——
“仙……仙人术……”
地上，第五貉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破碎不堪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骇。
他纵横北莽，自诩见惯了高手风范，魔头手段，但今日这酒剑仙吴来轻描淡写展露的一手，彻底击碎了他对“武道”二字的理解。
御剑飞行，遨游天地。
这竟是真实存在的？
那离阳王朝的酒剑仙，究竟是人是仙？！
黄青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发现指尖竟有微微的颤抖。
他低头看了一眼濒死的第五貉，两人目光接触，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与深深的震撼。
风雪呜咽，仿佛也在低语着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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