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天子之擂,国士无双
鼓声三通,百官入席。
长乐宫前的巨大广场上,人头攒动,却诡异地安静。数万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高耸的观礼台上。
当身穿龙袍的皇帝李世昭,在宰相李纲等一众心腹重臣的簇拥下,出现在最高层的主位时,山呼万岁的声音,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李世昭抬了抬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平身。”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平静地坐下,目光扫过台下。
百官席上,林玄宗面如死灰,端坐的身形,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缚着,透着一股僵硬的死气。
使节席位,萨菲丁一身盛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们的身旁,是靖王李恪。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常服,与周围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他神情恬淡,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茶会,但那偶尔扫过辩论台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广场中央,那座特意搭建的,四面通透的辩论台上。
台上,只设了三张案几。
随着太监一声悠长的唱喏,三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缓缓走上了辩论台。
走在最左侧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他穿着一身七品武官的赤色官服,面容黝黑,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刚猛之气。
“京营队正,萧锐!”台下,有人认出了他,发出一声惊呼。
这正是顾长风通过穆天成的渠道,从那无数份答卷中,筛选出的第一人。一个出身寒微,却凭借战功,在京营中崭露头角的年轻将才。他的那份策论,虽然文笔粗糙,但对边防的见解,却充满了实战的血性与匪气。
走在最右侧的,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儒袍,仙风道骨,手里还拿着一把拂尘。他走上台时,竟引得国子监的监生席上,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是‘南山居士’!”
“那位号称‘读遍天下兵书’的奇人?”
这位南山居士,是真正的隐士高人,据说曾为多位边关大将做过幕僚,却从不入仕。他的策论,引经据典,汪洋恣肆,充满了纵横家的奇诡与霸道。
而走在最中央的,正是穆云汐。
当她以一身月白劲装,身形挺拔地走上辩论台时,整个广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想象过穆云汐的模样,或许是病弱的,或许是哀怨的,或许是故作坚强的。
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她面色依旧苍白,却不见丝毫病气。她身形依旧清瘦,却如同一杆标枪,刺破了所有人的视线。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台下数万张表情各异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退缩。
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将门贵女,不是什么待嫁的明珠。
她是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战士。
“好!”最高台上,皇帝李世昭看着穆云汐的身影,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低喝出声。
宰相李纲,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一身白衣,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自己的影子。
辩论,正式开始。
流程很简单。三人,将各自阐述自己的策论核心。然后,便是互相诘问,互相辩驳。
第一个阐述的,是萧锐。
他声音洪亮,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虚言。
“末将之策,核心只有两个字:杀!抢!”
“西北之地,民贫地瘠。与其耗费国帑屯垦,不如以战养战!我大乾当效仿前朝冠军侯,组建轻骑,深入大漠,主动出击!抢他们的牛羊,抢他们的女人,抢他们的草场!用他们的血,来浇灌我大乾的边防!”
“马匪为何屡禁不绝?因为我们只守不攻!守,永远是被动的!我们要在边境,设立‘军功集市’,凡我大乾子民,无论是兵是民,只要能提来一颗马匪的人头,就能换取土地,换取爵位!以杀止杀,方为上策!”
一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充满了血腥味。
台下的武将勋贵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叫好。而文官席上,则有不少人,皱起了眉头,认为此策,太过暴戾,有伤天和。
第二个,是南山居士。
他轻抚拂尘,微微一笑,声音飘逸,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萧将军之策,勇则勇矣,却非长久之道。杀戮,只能解一时之患,不能除百年之忧。”
“老夫之策,亦是两个字:利!心!”
“西北之患,非兵事之患,实乃商路之患。为何马匪横行?因为利之所趋。为何边民不稳?因为心之所向。”
“老夫以为,当废除官营商路,开放互市!允许天下商贾,自由往来。朝廷不收重税,只收‘护路金’。凡缴纳护路金的商队,皆可得到我大乾边军的庇护。商路通,则百业兴。边民有钱可赚,谁还愿意去当马匪?”
“至于人心,更简单。我大乾当以儒学教化西域诸国,派驻教习,开办学堂,教他们习汉字,读经书。十年之后,他们皆知礼义廉耻,皆慕中华风雅,到那时,不用一兵一卒,西北自安。”
这番话,说得文官们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用“王道”教化蛮夷,这才是符合他们心中“天朝上国”体面的做法。
终于,轮到了穆云汐。
她没有像前两人那样,直接抛出自己的观点。
她只是平静地,走到了案几前,拿起了一支炭笔,在一块早已备好的,巨大的木板上,画下了一副,极其简陋的地图。
“这是玉门关,这是沙州。”她的声音,清冷而又清晰,不大,却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两地相隔八百里,中间,是戈壁,是荒漠。萧将军的轻骑,要从这里出发。请问萧将军,你的战马,需要多少草料?你的士兵,需要多少淡水?这些,从何而来?”
她又画了几个圈。“这是互市。南山居士的商队,要从这里经过。请问居士,你的商队,若在途中,遇到了一支伪装成马匪的敌国精锐,你那点‘护路金’,够不够边军的抚恤?你那套儒家经典,能不能挡得住敌人的弯刀?”
两个问题,问得萧锐和南山居士,都是一愣。
他们说的,都是“道”,是战略。
而穆云汐问的,却是“术”,是执行层面的,最现实,也最致命的问题。
不等他们回答,穆云汐转过身,面向了观礼台上的所有人。
“我之策论,不谈杀戮,不谈教化。”
“我只谈,三样东西。”
“土地,粮食,和……账本。”
她重新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下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
“玉门关外三百里,黑风口,年降雨量三百毫米,土质为沙壤土,适宜种植耐旱的沙棘与骆驼刺。此处,可建军屯,安置流民三千户。每户授田五十亩,前三年免税,官府提供种子与农具。三年后,每亩只收三斗粮食,作为军粮。”
“沙州以西一百里,月牙泉,地下水位高,可挖井。此处,可建商屯,引入商贾投资。凡投资一万两白银者,可得周边土地五百亩的十年经营权,并享受商路税收减半的优待。商贾负责组织民兵,守卫商路,烽燧预警。”
“……”
她没有一句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一句引经据典的废话。
她说的,全是数据。
冰冷的,详实的,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数据。
从降雨量,到土质,从人口,到税收。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账房先生,将那片八百里的不毛之地,变成了一本,清晰无比的,可以经营,可以盈利的,账本。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策论。
这不是纸上谈兵。
这是一个,已经将自己的灵魂,放置在那片土地上,用脚步丈量过每一寸土地,用鲜血和汗水计算过每一个数字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最高台上,皇帝李世昭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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