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自从出了汴梁，踏上征战之路起，郭令图还没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几个月前，势如破竹般将大军开进舒州怀宁城（舒州治所）的情景他现在还记得，那次唐人也做了激烈的抵抗，但在大周铁骑面前，唐军孱弱的战斗力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短短七八个月时间，一切都变了，柔弱的唐军在他们那个书生王爷的引领下，变得与原来完全不同了。由于那书生王爷和他那所谓的护国军击败了刘信，占据了大别山南部山区，从而使李重进大人统帅的右路军，犹如无根浮萍般，随时都有全军崩溃的危险。无奈之下，李重进大人只得统率右路军主力放弃了对唐滁州的进攻，饶路返回了淮边大营。这样以来，就使的先期占领的蕲、舒二州，完全孤立在大别山以西，而很不幸的是，他郭令图正是这两州中的舒州刺史。
由于补给线的丢失，使得困守蕲、舒二州的周军各部，普遍缺乏粮草；而粮草的缺乏，必然造成周军士兵对唐占领区的掳掠；而大肆掳掠结果，就是占领区百姓的拼死抵抗；有了抵抗，就必然有镇压；这样一个恶性循环下来，周军的生存环境也就更加恶劣了。而郭令图也对眼下的困局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他不清楚大周最后能不能取得淮南之战的胜利，可他却知道，如果他不能守住舒州，击退护国军对他的围攻，那么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他都不可能看到那一天了。
周显德三年十月四日，唐护国军一部，出大别山奇袭舒州宿松县，全歼了周守军一营五百人。十一日，唐护国军骑兵一部，再次袭击一只出外打草谷的周军，击杀周军三百余人。郭令图在这样的情况下，只得下令弃守舒州所辖各县，退守舒州治所怀宁城。随后护国军当仁不让的占领了舒州所辖各县，并且以万余主力围困郭令图所部于怀宁城。
围城中，除了断粮，最痛苦的莫过于外界消息隔绝。当处于四面楚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援军在哪里的时候，精神上的压力对将士们造成的打击，往往大于敌人的进攻。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城中的气氛几乎让人疯狂。郭令图每天派出人马四下突围求援，每支人马都被截杀在半路上，蕲州方面的周军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可城外一只只身穿白甲（纸甲），打着唐军旗号，配合护国军围城的义军却越聚越多。
突围的希望依然存在，怀宁城的守军虎捷第三军、第八军遭受多次打击，两军相加也还有近四千人。可郭令图并不打算突围，一方面的原因是，对面的唐军并没有对怀宁城发起猛攻，周军的士气还在；另一方面郭令图也明白，几个月前，他在不清楚敌情的情况下，就有过一次弃守舒州的事情了，多亏那时周军势大，王审琦又帮着他把舒州夺了回来，而这一次他可以弃守宿松县、望江县，这些舒州所辖县城，但他决不能弃守怀宁城，因为放弃舒州，士兵和普通军官到有可能活下来，而他郭令图的大好头颅，在这种大败之后，寻找替罪羊的时候，却有十成把握被愤怒的柴荣或是李重进摘了去，毕竟丢弃城池这样的事情，一次都不可，何况两次呢。
“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一帮垫背的！”站在怀宁城头，望着城外唐军联结成片的营寨，郭令图红着眼睛暗暗嘟囔着，而这也正是他现时的想法。
“刺史大人，末将刚刚的派人探察过了，咱们的东边，护国军并没有设置坚固的营寨，而且守卫那里的也只有少量的白甲兵（因南唐义军多积纸为甲，固称之为白甲兵），咱们还是乘此机会，赶紧突围吧。否则，一旦唐军加强了东边的防御，我们就彻底没活路了。刺史大人，您还是赶快做决断吧！”郭令图身侧，一位神情困顿的周军将领大声疾呼道。
郭令图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装做一副思考的样子，等了半天，他才缓缓的摇头说道：“杨军主（军统兵官都指挥使或都虞候的俗称），你也是一员沙场宿将，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唐军设置的圈套呢！再说，你我都是大周朝臣，怎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困难就放弃城池呢？”
郭令图的态度，让虎捷第三军都指挥使杨怀感到万分沮丧，深知官场浅规则的他，也清楚郭令图时下说出这种话的原由是什么。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杨怀‘扑通’一声跪倒在郭令图面前，大声说道：“刺史大人！末将并非贪生怕死，可我们总要死的有点价值吧！眼下如果唐军攻城，那末将愿率第三军余下两千多弟兄，战死在怀宁城头上，可现在唐军只围不攻，摆明了要困死咱们，咱们要是再不行动，过些日子我恐怕弟兄们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杀敌了。末将也知道，唐军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策略，故意留着东边的缺口，让咱们突围，好衔尾追击。因为唐军的统帅也明白，我军虽然困顿，但毕竟还是一只猛虎，不付出巨大的代价，不是谁都能随便打死咱们的。可咱们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不然就算我军是头猛虎，饿的动弹不得时，也无法再伤人了，那时唐军只要把缺口一堵，我们就真成翁中之鳖。刺史大人，请您看在这四千为我大周出生入死的士兵份上，您下令突围吧，如果朝廷追究责任，末将愿一力承担。”说到最后，杨怀‘咚，咚，咚’连续给郭令图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杨军主，你这是何必呢？有什么话，起来再说！”显然杨怀的举动，并没有打动郭令图的决心，他只是一边回话，一边装模作样的想要扶起杨怀。
“刺史大人您不答应末将，末将决不起身。”眼见劝柬无望，杨怀也使出了无赖的招数，已期能够使得郭令图的态度有所转变。
就在二人纠缠不清的关口，城下‘噔噔噔噔’又跑上来一个身着甲胄，手提腰刀的周军将领。
那周军将领一登上城墙，正巧面对着郭令图。
郭令图只是下意识的瞅了他一眼，顿时就把郭令图吓的眼皮一跳，因为那周军将领头上、身上，到处都溅有血迹，刀尖上还在‘滴答，滴答’的趟着鲜血，怎么看都是一副兵诉的摸样。郭令图身边的侍卫，更是一个个手扶刀柄，慢慢的靠向那人，挡在了他与郭令图之间。
那周军将领大概也感觉到气氛不对，赶忙将腰刀收入刀鞘，他这个动作，自然又让郭令图和他身边的护卫紧张了一凡。
郭令图这边刚刚将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就见那周军将领用衣袖擦去面上的血迹，走到郭令图身前，抱拳一礼，说道：“末将侯鲍，参见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您和杨大人这是……”说道最后，那侯鲍不免一脸疑惑的问道。
“侯军主你来的正好，赶紧帮我劝劝杨军主，让他起来，有什么话都好说嘛！”郭令图微笑着说道。
“侯鲍你不必劝我，如果刺史大人不答应我突围的建议，我就跪死在这。”杨怀插言坚定的说道。
侯鲍听了两个人的话，先是一楞，随即明白过来，但他并没有接着二人的话题说下去，反而急声冲郭令图说道：“刺史大人，城内现在人心浮动，情况很是不妙，不少大户人家都开始或明或暗的抵抗我军，末将刚刚才平息了城西梁氏的暴动，杀光了梁氏的男丁，现在抓了两百多梁氏的老弱妇孺，大人您看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郭令图闻言沉默了半晌，突然他张开双臂，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天无决人之路呀！”
“两位军主说的问题，本官可以一并给予解决。杨军主你不是说，没有粮食部队无法监守吗？侯军主你不是说，城内民心浮动。那好，本官命令你们二人立刻率部杀光城内剩余的三万多人，把他们作成肉脯，这样我们既解决了粮食的问题，又可以彻底消除城内暴动的危险。你们说本官的这个方法如何呀？是不是天才呀！哈哈！”说到最后，郭令图张狂的一边狂笑着，一边向城下走去。
郭令图走后，杨怀与侯鲍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他们都能读到恐惧的意味。二人都知道，五代十国早期，是有不少军队把人当军粮的事情，可自从周立国以后，尤其是皇帝柴荣即位以来，这样的事情已经有十多年没发生过了。在战场上，杨怀与侯鲍都可以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但并不表示他们可以把人当粮食吃。
“疯了，他真的疯了。”杨怀口喃喃的说道。
把人当军粮的话，如果出自李重进手下头号猛将，那个屡屡杀害战俘，有‘杀俘将军’之称的赵晁口中，杨怀也许还可以接受，但是现在说这话的，却是一向以儒雅著称于世的郭令图，这让杨怀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大周无法赢得这场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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