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席分左右,左边上首处坐的是宋齐丘和冯延巳,接着是冯延鲁和查文徽等宋党中人;另一边则由孙党的萧俨和太子党的刘承勋各据一席,正可说是泾渭分明了。而李煜和李从善等皇族子弟,则坐在李璟与钟皇后身下的侧前方,取膝下承欢之意。
席上,李璟的眼光落到钟皇后和李煜等皇子处,眼神更显温柔,以他那充满感情的声音,说道:“皇后呀!你教养皇儿,执掌宫政多年,确是操劳了。好在皇儿们也都长大了,你该好好歇歇了,且误再像前些日子那样费心劳力了。”说完,李璟还不自觉的瞄了李煜一眼。
一直关注席上的李煜,自然明白李璟的话中所指,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不好做过多解释,总不能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吧!无奈之下,李煜也只好学李璟在朝上那样,装聋做哑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桌前的酒菜上了。
觥酬交错间,寿宴已入高潮,很多人都有了些许的醉意,一些官职较低的寒门狂士更是开始诵词赋诗、综歌高呼,已期能够吸引皇帝李璟的注意力,从而得到提升。再不济,也希望能借此机会展示自己的文采,从而被有心人关注或是得到阁楼偏殿里那家待嫁小姐的倾迷,毕竟能够受邀参宴的小姐、佳人,其家族都是在南唐有名有姓的。
“听闻冯大人最近又有一首新作,趁此良机,何不拿来与吾皇和诸位同僚一起分享、切磋一下。”有人献媚的说道。
“对呀!对呀!冯大人才高八斗,实是我朝除陛下外的第一雅士,有此良机,我等也想见识一下大人的新作。”有人附和着,还不忘乘机小捧李璟一把。
李璟闻言,先望了冯延巳一眼,接着有些急不可待的说道:“冯卿家不可藏私呀!有什么新作,快与朕说来听听。”李璟这一辈子,最让他引以为豪的,不是他的江山宝座,也不是他的文治武勋,而是他自认风流的文采。号称‘五鬼’的冯延巳等人,正是当初他当太子时,聚拢在身边的文士,现在一听闻冯延巳又有佳句,自然勾得他心痒痒的。
李璟的表现,正是冯延巳及其党羽做作了半天的目的所在,眼见目的达成,冯延巳也不推辞,站起身来,借着几分酒意,轻击案几,呛声吟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捋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说罢,冯延巳还不忘向四周抱拳一礼,再次说道:“让陛下和各位同僚见笑了!”
这词虽然不是应景之作,但是出自冯延巳之口,却是别有怀抱,加之这首词词意工整,韵律十足,特别是第一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更是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南唐好文成风,好坏姑且不论,几乎每一个读书人都能赋上一、两首词,自然对词意和理解也是很好的。冯延巳的词一出口,大殿内立刻叫好声不断,有些乘机拍马屁的官员,甚至如痴如醉的呤唱了数遍。不一会,偏殿阁楼上,就传来一阵女子柔美的歌声,那正是宫廷女乐师把冯延巳这阕《谒金门》谱成了曲。
听着歌声,李璟默然的把那首词又念叨了几遍之后,冲冯延巳酸溜溜的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冯延巳见皇帝开始泛酸,不敢大意,赶忙躬身上前,媚笑着答道:“臣的拙作,那比不上陛下那‘小楼吹彻玉笙寒’。”众人连忙随声附和,李璟闻言,也有些自得的大笑不止。
萧俨和韩熙载这时的脸色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们知道冯延巳已经凭借这首词,拌回了早朝的败势,如果更近一步得到皇帝李璟的喜爱,对方甚至能让早朝的庭议作废,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以前就曾发生过。想到这些,二人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了李煜。
李煜面对着二人近乎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犯着迷糊,他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自宴会亦始,李煜除了和钟皇后及七弟李从善有过短暂交流外,基本上没说过什么话。一方面,他很好奇南唐君臣间的文化气息,正做着细心的观察;另一方面,他也在心中默默的规划在自己未来的打算。
“久闻吴王殿下才思敏捷,逢此盛会,何不赋词一首,以祝雅兴!”宴会之上,和李煜一样不甚言语的宋齐丘,这时说话了。
“他妈的,我说早朝之后这帮人怎么没什么动静,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李煜在心底暗骂着,但却不得不作出反应,因为这个时候避让不得。
李煜端着酒杯,微笑着站起身来,同时,心底也在飞快的思索着。后主的词,李煜能倒背如流,可是却不能拿来用,因为后主后半生的词,意境虽高,但多为亡国哀思之词,与此刻不应景;而后主前半生的词,都是风花雪月的艳词,虽有几首应景的,却不符李煜现下的心性。毕竟作为一方势力的领袖或是继承人,如果你想得到可用之才的投效和支持,那不仅需要你有高超的才学,崇高的道德声望,还需要有明确的政治抱负,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是不会有人为你拼死效命的,因为跟着你没前途。
李煜跨过几案,缓步向大殿中央走去,突然他的脑中灵感一闪,随口念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一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深宫砾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幼度年少,堪大任否?”(注: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九段略做改动,以应场景,请辛迷们不要打我!感谢朋友云湘提供最后一句压韵的部分!)
李煜言罢,刚好走了九步,站到了大殿中心。
大殿内一下子鸦雀无声,突然,有人惊呼道:“九步,刚好九步!前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吴王九步赋词!”
南唐时期,词主要以短句为主,这种长词并不流行,但是,这毕竟是一首能够流传千古的佳作,大殿内顿时便陷入了喧闹之中。当然,与词本身的好坏相比,词中反应的意思却更让某些人意动。一时间,就连宋党之魁宋齐丘也不免陷入了深思当中,而韩熙载更是有些疯癫的大声疾呼着:“大唐中兴有望!”
常德愤怒的走在王府的庭阁间,两目泛着寒光。他生气,气那个正在花园里练剑的混帐王爷为什么看他不顺眼,总是整他。
作为吴王府的总管太监,现在的常德,不仅是不能随意走动于后宅,就连他的职权也悉数被那个乡巴佬段成和两个小太监分了去,而他只能负责迎客、应门这样的琐事。看着原先那两个任由他打骂的小崽子,现在耀武扬威的对他呼来喝去,要不是记得族兄常青对他的反复叮嘱,常德杀人的心都有了。
“启禀王爷,翰林院待诏顾闳中求见!”常德躬身奏道。
李煜收起长剑,转身望去,见常德身后,一个年约四十,面白有须的文士更含笑的望着他,李煜顿时就是一楞。按照常理,李煜不管见什么品级的官员,都应该先通报,在李煜允许的情况下,再见面。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是。
“好了,你下去吧!”李煜有些微怒的冲常德喝道,语气上,不由的重了三分。
不过,这一次李煜到了冤枉人家常德了。自从李煜醒来那天起,常德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没奈何,常德自好夹着尾巴,小心谨慎的办事,生怕被人抓住个错,丢了身家性命,这也是他能容忍段成和那两个小太监骑在他头上的另一个原因。
由于李煜在钟皇后寿辰那天的出采表现,这几日,拜访吴王府的人更多了,官职和品阶也更高了,孙党的大臣差不多要把这里变成一个新的据点,几乎每日人人必到。
今个,常德在门前迎客时,正碰上顾闳中拿着一卷鬼画符式的画卷,说是要送与吴王。常德的另一个身份,自然不敢让他有丝毫的大意,在与禁军军官一起已‘防宵小之辈用污秽之物,伤害吴王殿’的名目,仔细的检查了画卷后,常德原打算按正常规矩通传的,可他又一想,这顾闳中可不比其他人,对方虽官职不高,却是当代最有名望、最为出色的画师。就连吴王的画都是跟顾闳中学的,对方在某种程度上讲,可以算是吴王李从嘉的半师,同李从嘉的关系,自然十分亲密。而且据常德所知,这顾闳中以前来吴王府,从来就是不传而入的,今天要是打破这个规矩,弄不好又得挨吴王的骂,这完全没必要嘛!至此,常德也就直接引领着顾闳中进了王府,可惜,基于一些他不知道的原由,李煜还是没给他一副好脸色看。
“何事让王爷有这么大的火气呀?”那顾闳中微笑着问道,语气中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李煜闻言就是一呆,赶忙搜索起后主记忆中的资料,这才知道,原来这顾闳中,还是后主的望年交。等等,顾闳中,这不就是后来李煜即位后,派去侦察韩熙载私生活,画了‘夜宴图’的那个御用王牌间谍吗?好家伙,人家都说明朝的锦衣卫厉害,可以画出大臣居家访客的场景,让朱元璋把大臣们吓的半死,可是,此君和后主携手,硬是可以把间谍图象收集资料的历史,推前好几不百年呢!
“哦!没什么,这个狗奴才不听话,让先生见笑了。不过,先生,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看我呀?”李煜模仿后主对顾闳中的语气说道。
顾闳中笑笑,没有直接回应,反而从身后的竹娄里,取出一轴画卷,说道:“今天我是来给王爷送礼解忧的,相信王爷看了此画,必然什么烦恼都会抛到九霄云外去。”
李煜听罢,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做答。由于李煜一时间去不了江北,而李璟大概也怕他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作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所以让李煜主持明年一月贡举的同时,还兼管着工部的大小事宜。这样以来,上门送礼求官的官绅商甲,也就不在少数。而且由于李煜的身份不太可能接受银钱,这名画古籍就成了礼品当中的主流。
面对着众多国宝级的字画,李煜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有兴趣的,可是时间一长,数量一叠加,又有送礼之人为求目的,唠唠叨叨的言论,李煜早就厌烦了,再加之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以至于这几日他对送礼之人都采取不见或是不搭理这种敬谢不敏的态度。眼见又是一个送礼的,李煜无聊的目光中,不由的透出几许讥笑的意味。
可是,当顾闳中展开画卷,把它呈现在李煜面前的时候。李煜顿时便惊呆了,手中的剑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当然,这并不是说这副字画是什么大师的惊世之作,恰恰相反,如果与李煜之前看见的那些名家字画相比,这副字画完全可以算是幼童的涂鸦之作了。李煜之所以欣喜若狂,是因为他一看笔体便知道,这副字的作者,正是在金陵有不学无术之称的孙天嗣,而他所写的,正是李煜教与他的阿拉伯数字。
这种数字符号是公元500年前后,由古代印度西北部的旁遮普人发明,大约在十三世纪元朝时期才会由色目人传入中国,而且还不会为人们所采用。李煜所在的金陵,虽然也有不少大食、印度的商人和僧侣,但是人数毕竟很少,而且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无所谓,因为在没有对应密码本的情况下,就算是为敌方所得,这副字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李煜压低了嗓音,有些兴奋的问道:“先生,对应的是?”
“史记!”顾闳中也凑到李煜耳边,低声答道。
李煜译出了孙天嗣的信,又听了顾闳中的有力解说,总算是弄清楚了护国军的近况和最近发生的事情。
原来,自从李煜中箭昏迷被送往金陵后,护国军便在姚凤和孙天嗣的主持下,驻扎在霍山县城,慢慢的恢复着战力。可是过了没多久,突然有一天,‘五鬼’之一的魏岑,手持兵部的调令,领着二千多唐军出现在霍山城下。
护国军上下不明其目的何在,只得放其入城。没想到,魏岑一进城,便派兵接管了城防,并拿出一份‘圣旨’宣布,护国军编入西北行辕,由姚凤暂代统领一职,并将在一个月内对护国军进行重新整编,各级军官也将重新任命。
护国军各级军官干部自然明白,这样的命令无非是想彻底把拆散护国军,使它成为朝廷一只的军队。大部分的军官干部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办法,因为副统领姚凤一看到圣旨,便默然的接受了新的任命,而另一个实力派人物张雄,更是恬着脸对魏岑做奉承状,一副就怕自己丢官的小人嘴脸,参谋长孙天嗣和一些青年军官稍有不满,就被对方关押了起来。这样以来,魏岑也就基本上完成了对护国军的掌控。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距离目标只差一步的时候,也是你最容易失败的时候。作为西北行辕监军使,魏岑满以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夜里,那个白天还对他阿谀奉承的张雄却率兵把他囚禁了起来,并且严刑逼供,强迫他说出了朝廷里有人想要瞒着皇帝,把李煜和护国军将领送往江北议和的目的。
张雄闻言,大惊失色,在与孙天嗣商议后,护国军当夜出兵,开往了霍山县南的舒州。由于护国军在周军的屠城之夜,曾经攻占过舒州,抢救出不少舒州的百姓,而且军中许多人,家在就舒州城内,舒州百姓自然同护国军的关系更加紧密,也更欢迎护国军。加之南唐主力据已开赴淮边,守城的不过是千余老弱残兵和一些江淮义军,而这些江淮义军恰恰又同护国军一起并肩战斗过,所以护国军攻占舒州,几乎兵不血刃,根本没有悬念。
十二月五日,驻守在黄州的镇兵,建州永安军三千余人在少将军陈德诚的率领下,加入护国军,并俘获长江水师一部,战船二十余条。
十二月七日,张雄统率护国军第一旅破皖口,再俘长江水师一部,大小战船四十余条。
十二月九日,孙天嗣亲自到达鄂州,密会了武昌军节度使何敬洙,并亲笔写了一副字,交给正停留与鄂州,为何敬洙作画的顾闳中。十一日,何敬洙令驻守在蕲州的武昌军镇兵回撤江南,护国军第二旅随即占领了蕲州。
十二月十二日,陈德诚部诈开黄州麻城。
至此,护国军以大别山和长江的支流舒水为线,全占了江北的西南三州。并以八千余老护国军为基础,以六万多江淮义军和各地投降的唐兵为补充,在十天以内,把第一、第二旅扩编为两个师,将一直以来协助护国军作战的铜锣寨土匪马飞云所部收编为第三师,又增编陈德诚部为第四师,再以收缴的战船和水军编了一只小规模长江水师。护国军的总兵力,一下子接近了五万五千人。当然兵力增加,并不代表战斗力的增强,除部分老兵以外,大部分的护国军士兵,都只能算是未经战阵的雏,要想要他们拥有一定的战力,最少要三个月的时间。
在李煜不在的情况下,孙天嗣以护国军总参谋部的名义,暂时任命张雄为护国军第一师师长,驻防舒州,守御舒水防线。
第二师师长由孙天嗣暂时兼任,部队驻守在蕲州,负责对南防御的同时,还要作为其他方向的总预备队。
第三师师长由马飞云暂任,部队驻守霍山,守御整个大别山防线。
当然,这里有一个关键的地方,孙天嗣的信里略过未提。马飞云编入护国军时,还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的人马只奉吴王和护国军号令,不理朝廷的茬。为国而战,不为李璟和朝廷的‘五鬼’卖命。孙天嗣刻意将这个问题淡而化之,但此时护国军中很多军官干部都心照不宣。他们中间的很多人,也做得是如此打算。朝廷要把吴王和他们献往江北求和的消息,众人无不知晓。朝廷的做法,彻底寒了大伙的心。很多原先摇摆不定的人,也都坚定地站到了李煜一方。剩下姚凤等畏惧朝廷或是皇统思想较深的人,在护国军中,已经起不到太大影响。
第四师师长由陈德诚担任,部队驻防黄州,继续戒备南唐向西的国界。同时,长江水师也驻防与此,受陈德诚的兼管。
姚凤作为护国军的副统领,护国军创始人之一,关键时刻立场不坚定,孙天嗣等人虽然没对他做什么,也没对他说什么,但他还是主动放失了一线统兵权,转而担起了招募、训练新兵的任务。
十二月十九日,也就是皇帝李璟去吴王府看望李煜的前一天,孙天嗣对外宣言,护国军只效忠于吴王,吴王在江南,则护国军向南,吴王在淮北,则护国军向北。同一天,太子李弘翼也以江北督军使的名义宣布护国军为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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