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在湖州的小刘氏

此时的林家人，乃至在湖州的林四勇都不会想到，他们寻找的小刘氏比他们早一个月来到湖州府。而且她也正在努力寻找着家人。

通判家眷的车队，打着官衔灯笼，一路南下果然顺畅。关卡兵丁见旗号便恭敬放行，驿站早早备好热水热食，盗匪流民远远望见车驾仪仗便避之不及。小刘氏，如今的“三娘”，裹着那件厚实的旧棉袄，紧紧跟在车队最末的行李车旁。

她牢记自己的本分，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活路。车队扎营时，她抢着劈柴担水，清扫驻地。车马启动，她帮着推车套牲口，加固绳索。夜里宿营，她主动守在后半夜，围着车队安静地巡视，耳朵竖得像受惊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立刻警醒。

她吃得饱，睡得暖，虽然活计繁重，但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干瘪的身躯也重新积蓄起力气。钱嬷嬷偶尔瞥见她埋头苦干的身影，会微微点头。

她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干活，她这一路改掉了在桃花村时大大咧咧的性格，万事都很是谨慎。这是唯一的稻草不能悔在自己手上，害怕自己嘴巴没把门她只能闭紧嘴巴让自己少开口。同行的粗使婆子偶尔闲聊起各自逃难的惨状，她只默默听着，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怕一提，那点微弱的希望就会碎掉。

湖州安顿  车队并未进入湖州城核心，而是在城郊一处清雅的别院停下。这里是周姨娘娘家的一处产业，白墙黛瓦，庭院深深，与一路所见的破败荒凉恍如两个世界。

卸行李，安顿车马，仆役各司其职。小刘氏帮忙搬完最后一口箱子，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她的“工作”似乎到此为止了。

她鼓起勇气，找到正在指挥洒扫的钱嬷嬷，噗通一声跪下了。

“嬷嬷……”她声音发颤，“求嬷嬷和姨娘恩典......奴......奴的家人怕是也南逃了，不知流落何方......湖州地界大，奴想留下来......继续寻他们......”她磕了个头，急急保证，“奴不要工钱！只求嬷嬷跟管事的说说，让奴还留在院里，有个角落睡觉，给口吃的就行！奴什么活都能干！劈柴、挑水、洗衣、喂猪、种菜…奴有力气！求求嬷嬷！”

钱嬷嬷看着她。这一路，这个沉默肯干的妇人确实省了不少心。别院里也确实需要这样的粗使劳力，比从本地现雇不知根底的更稳妥些。

她沉吟片刻：“你倒是个念情的。罢了，我去回禀姨娘一声。你既愿意白干活换食宿，便留下吧。只是要记住，这里是姨娘的清静地方，规矩大，不得喧哗，不得胡乱走动，更不得带外人进来。寻亲可以，但须得禀明管事，得了空闲方可出去，不得误了院里活计。可能做到？”

“能！能！谢嬷嬷！谢姨娘天恩！”小刘氏喜出望外，连连磕头。

茫海寻针  从此，小刘氏便在别院最偏僻的后院角落安了身，一间堆放农具杂物的耳房成了她的居所。她成了别院里最勤快的影子。天不亮就起来挑满所有水缸，扫净所有院落，然后去灶下帮忙烧火，去后院菜地除草施肥，浆洗堆积如山的衣物......她抢着干所有最脏最累的活，仿佛不知疲倦。

只有得了管事的点头，在午后短暂的歇工时辰或偶尔的阴雨天气，她才能匆匆洗把脸，换上那件最干净的旧衣，揣着小心省下的一个饼子，怀着一颗惴惴的心，走进湖州城。

湖州城水网密布，街市繁华。可这繁华与她无关。她茫然的站在街口，看着熙攘的人流，只觉得一阵眩晕。去哪里找？怎么找？

她先是怯生生地向街边摆摊的老人、店铺的伙计打听：“请问......可有从北边定州、或是大名府那边逃难过来的人？姓林......或者姓刘，有没有听说哪里收留了北边来的难民？”她描述着丈夫林大勇和孩子们的样貌。

大多数人只是摇头，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走开。偶尔有好心一点的，会告诉她：“北边来的难民多了去了，城外好几个棚子呢，你去那边问问看吧。”

她便又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去城外。果然，湖边、山脚下，搭着不少简陋的窝棚，聚集着面黄肌瘦的难民。她一个个棚子问过去，踮着脚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面孔，声音从最初的急切渐渐变得沙哑而绝望。

“这位大哥，可见过一个叫林大勇的？带着两个女娃两个小子......”

“大娘，您是从北边来的吗？认不认识......”

“小姑娘，你们是哪里人？......”

回应她的，大多是麻木的摇头，或同样急切的反向打听：“你见过我儿子吗？”

“我爹娘走散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自寻亲皆无果。

几次下来，她攒下的那点干粮都分给了棚子里饿得直哭的孩子，自己却饿着肚子回到别院，继续默默干活。

希望像被水一次次浇熄的炭火，只剩下灰烬，却又总在不经意间，因管事一句“明日活少，你可早些出去”，或听哪个仆役闲聊说起“今日采买听说城西又来了些北人”，而重新闪烁起一丝微弱的火星。

她不敢走太远，怕误了回院的时辰。她更怕的是，即使家人真的就在湖州，在这茫茫人海里，她又该如何找到他们？或许，他们根本就没能走到南方......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杂物房里，听着窗外太湖的风声。眼泪无声地浸湿了粗硬的枕头。

第二天，天未亮，她又准时起来，拿起沉重的扫帚，开始沉默地清扫庭院。活下去，等下去，找下去。这是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全部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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