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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野外荒坟多情飘(一)


越野车的轮胎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仪表盘的指针恰好指向下午四点半。我熄了火,推开车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松针与腐叶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刚从暖气房里出来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廖廓山的主峰在云层里若隐若现,而我要去的后山,连像样的路都没有  ——  导航在半小时前就显示  “信号丢失”,此刻唯有手机里存着的一张老地图,标记着祖父临终前提到的  “千年柏下三尺碑”。

背上装着罗盘、工兵铲和应急灯的登山包,我踩着厚厚的落叶往山林深处走。秋日的午后本就短暂,加上山间雾气渐浓,没过多久,头顶的树冠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脚下的落叶层松软得像地毯,每一步都能听见枯枝断裂的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山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裤脚已经沾满了草籽和泥点。正当我掏出地图确认方向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突然飘进耳朵。那声音很轻,像是女人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子缠绵又哀伤,混在风穿过松林的呜呜声里,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来。

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歌声似乎来自左前方的山谷,断断续续的,像是被雾气裹着,飘一阵就散了。廖廓山后山人迹罕至,除了偶尔的采药人,几乎没人会来这地方。难道是附近的村民?可这歌声里没有一点烟火气,反倒带着种说不出的清冷,像极了祖父曾讲过的  “山灵夜唱”  的传说。

摇摇头把荒唐的念头甩开,我按地图指示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山谷走。雾气越来越重,能见度不足五米,连手里的罗盘指针都开始微微晃动。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空,我踉跄着扶住身边的树干,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陡坡的边缘。

坡下隐约能看见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而在灌木丛中间,隐约露出一块青灰色的石碑一角。我心里一紧  ——  祖父说的  “三尺碑”,难道就在这里?

小心翼翼地顺着陡坡往下滑,落叶在脚下打滑,好几次差点摔下去。等终于站到坡底时,我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  “三尺碑”,而是一片荒坟。

大大小小的土堆散落在灌木丛间,大多没有墓碑,只有少数几座立着残缺的石碑,碑上的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最中间的一座坟丘相对整齐些,前面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碑顶刻着模糊的莲花纹,碑身爬满了青苔,只有  “民国二十三年”  几个字还能勉强辨认。

而刚才听到的歌声,此刻竟清晰了些。我循声望去,只见青石碑旁的草地上,坐着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她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轻轻晃着。

“请问……”  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在雾气里扩散开,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歌声停了,山间只剩下风穿过松林的声音,还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串风铃,风铃的坠子是用细竹片做的,上面刻着小小的花纹。风一吹,竹片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竟和刚才的歌声有几分相似。

“你是谁?”  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淡淡的忧伤。

“我叫陈砚,来找我祖父留下的东西。”  我停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你呢?这里很少有人来。”

女人缓缓转过身,我的呼吸瞬间顿住。她的脸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像上好的瓷釉,透着淡淡的光泽。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眼神却空茫得像山间的雾气,仿佛能看透人心,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小的兰草花纹,旗袍的料子看起来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我在等一个人。”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防备,就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等了很久了。”

“等谁?”  我忍不住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手里的风铃。竹片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里回荡,竟让我想起了祖父书房里的那只旧座钟,走起来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带着岁月的味道。

“你祖父是谁?”  她忽然问。

“陈守义。”  我报出祖父的名字,看着她的反应。

女人的眼神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雾里透了出来,瞬间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陈守义……”  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怅惘,“他还好吗?”

“他去年走了。”  我低声说,“临走前,他让我来廖廓山后山,找‘千年柏下三尺碑’,说那里有他欠别人的东西。”

女人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风铃的竹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那就是千年柏。”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粗壮的古柏矗立在坟地的边缘,树干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枝繁叶茂,即使在雾气里,也能看出它的苍劲。古柏的树根处,确实有一块小小的石碑,只有三尺来高,被厚厚的青苔覆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是那里。”  我心里一阵激动,刚要走过去,却被女人拦住了。

“现在不能去。”  她说,语气很坚决。

“为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她。

“天黑了,山里会有东西出来。”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等明天天亮了再去,现在跟我来。”

说完,她转身就往坟地后面走。我犹豫了一下,看着越来越浓的雾气,还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她的脚步很轻,走在落叶上几乎没有声音,像一片飘在风里的叶子。

我们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来到一间小小的木屋前。木屋看起来很旧,屋顶铺着的松针已经发黑,门框上挂着一串晒干的野菊花,颜色虽淡,却还透着点生气。

女人推开门,里面很暗,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她点燃了桌上的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堆着一些干柴和草药。

“坐吧。”  她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杯子是粗陶做的,边缘有些磨损。

我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冰凉的身体舒服了些。“谢谢你。”  我说,“还没问你的名字。”

“林晚秋。”  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捧着杯子,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空茫,“他们都叫我晚秋。”

“晚秋姐,你一直在这山里吗?”  我忍不住问。

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雾气上,像是在回忆什么。“从民国二十三年开始,就在这了。”

民国二十三年?我心里一惊。民国二十三年是  1934  年,距今已经快一百年了。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怎么会从  1934  年就待在这里?

难道是我听错了?还是她在开玩笑?我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却又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

“你……”  我张了张嘴,想问她到底是谁,却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晚秋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却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她说,“你明天找到你祖父留下的东西,就赶紧下山吧,后山不是久留之地。”

我还想再问,她却站起身,指了指里屋的一张小床。“你今晚就睡那里吧,我守着灯。”

说完,她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望着外面的雾气,手里又开始轻轻晃着那串竹风铃。清脆的铃声在屋里回荡,和着煤油灯跳跃的火苗,竟让我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林晚秋的身份,祖父留下的东西,还有这片荒坟……  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盘旋。翻来覆去间,我想起了祖父临终前的样子。

去年冬天,祖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神志不清了。我守在他床边,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变得很亮,嘴里反复念叨着  “廖廓山”“三尺碑”“晚秋”“对不起”。当时我以为他是糊涂了,没当回事,直到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那张标记着  “千年柏下三尺碑”  的老地图,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

日记里的字迹是祖父年轻时的,很工整。里面记录了他年轻时在廖廓山的经历,提到了一个叫  “晚秋”  的姑娘,说她像山间的兰草,干净又温柔。日记里还画了一串风铃,和林晚秋手里拿的那串一模一样。只是日记写到民国二十三年的秋天就断了,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我对不起她,若有来生,定要还她。”

当时我还不明白这日记的意思,现在看到林晚秋,才隐约觉得,祖父和她之间,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而祖父让我找的  “欠别人的东西”,恐怕就是欠林晚秋的。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林晚秋又开始哼起了那首小调。调子还是那么缠绵又哀伤,在寂静的夜里,像一条细细的线,牵着人的心思,往很远的地方飘去。我闭上眼睛,任由这歌声包裹着自己,渐渐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发现煤油灯还亮着,林晚秋却不在门口。那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木板,断断续续的,从屋后传来。

我起身下床,轻轻走到门口,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屋后的空地上,林晚秋正蹲在一棵老树下,手里拿着一块石头,在树干上轻轻敲着。月光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透了出来,洒在她身上,给她的白旗袍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让她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晚秋姐?”  我轻声喊她。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才发现她的眼睛里竟含着泪水。“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你在做什么?”  我走过去,看到树干上刻着两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还能认出是  “守义”  和  “晚秋”。

“我在给这棵树浇水。”  她指着树下的一个小土坑,土坑里还湿着,“这是我和他一起种的,他说等树长大了,就娶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终于明白了祖父日记里的故事。林晚秋等的人,就是祖父陈守义。可祖父明明已经结婚生子,后来还儿孙满堂,为什么会让她在这里等了近一百年?

“他……  为什么没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

林晚秋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的字迹,泪水滴落在泥土里。“民国二十三年的冬天,他说要去城里买结婚用的东西,让我在这里等他。”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等了一个冬天,又等了一个春天,他都没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回了老家,娶了别人,再也没回来过。”

我心里一阵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祖父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温和正直的人,我从没想过他年轻时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你……”  我看着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还这么年轻?”

林晚秋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凄凉的笑。“因为我等不到他,就死了啊。”  她说,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民国二十四年的春天,山里闹瘟疫,我病得很重,临死前,我把自己埋在了那棵柏树下,想着他回来时,能第一眼看到我。”

我震惊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不是人,是这后山的孤魂。可她看起来那么真实,身上的温度,手里的风铃,还有刚才给我倒的热水,都那么真实。

“你别怕。”  林晚秋看出了我的恐惧,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等他回来,问他一句为什么。”

“可是他已经走了。”  我低声说,“去年冬天走的,走的时候还在念着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

林晚秋的身体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走了?”  她喃喃地说,“他怎么能走了?他还没跟我说对不起,还没还我东西……”

“他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还你东西。”  我赶紧说,“明天天亮,我们就去那棵柏树下找,一定能找到他留下的东西。”

林晚秋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又带着点不确定。“真的吗?”

“真的。”  我用力点头,“他不会骗你的,他只是欠你一个解释,欠你一个道歉。”

林晚秋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那天晚上,我们再也没有说话。林晚秋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那串风铃,望着月亮,一动不动。我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祖父当年为什么会失信,也不知道林晚秋这近一百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知道,明天找到祖父留下的东西,或许能给她一个交代,也能了却祖父的心愿。

月亮渐渐西沉,雾气也散了些。林间传来几声鸟叫,天快亮了。林晚秋站起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释然。“走吧,我们去看看他留下了什么。”

我们一起走到那棵千年柏下,我拿出工兵铲,小心翼翼地在石碑旁边挖掘。泥土很松软,没过多久,我的铲子就碰到了一个硬东西。

我心里一紧,放慢了动作,一点点把周围的泥土清理掉。很快,一个小木盒露了出来。木盒是用柏木做的,上面刻着兰草花纹,和林晚秋旗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把木盒递给林晚秋,她的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封信,还有一枚银簪。银簪的样式很旧,簪头是一朵小小的兰花,已经有些氧化发黑,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林晚秋拿起那枚银簪,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是他当年给我的定情信物。”  她说,声音哽咽,“他说等我出嫁那天,亲自为我戴上。”

她又拿起那封信,信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泛黄,却是祖父年轻时的笔迹。我凑过去,和她一起看。

信里写的是祖父当年的苦衷。民国二十三年,他离开林晚秋去城里买东西,路上遇到了国民党抓壮丁,被强行拉去当了兵。他在部队里多次想逃出来,都没有成功。后来部队转战各地,他和家里失去了联系,也和林晚秋失去了联系。

抗战胜利后,他辗转回到老家,却听说廖廓山后山闹瘟疫,很多人都死了。他以为林晚秋也不在了,心如死灰。后来在家人的安排下,他娶了祖母,生了父亲,却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他多次想回廖廓山看看,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行。直到晚年,他才写下这封信,把银簪和信一起埋在柏树下,希望有一天,能有人把这些东西交给林晚秋,告诉她自己当年的苦衷,跟她道一声对不起。

看完信,林晚秋已经泣不成声。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和银簪,肩膀不停地颤抖。“原来他不是故意的……”  她喃喃地说,“原来他一直记得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近一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来得太晚,但至少,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不是故意失信。

“谢谢你。”  林晚秋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真相,永远都等不到他的道歉。”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说,“祖父欠你的,我替他还。”

林晚秋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的笑容很淡,却像山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我等了他近一百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她说,“现在,我可以放心了。”

说完,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雾气一样,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手里的风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也渐渐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觉得很释然。风穿过松林,吹得柏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段跨越近百年的等待画上一个圆满的**。

我捡起地上的木盒,把信和银簪放回盒子里,重新埋回柏树下。然后对着那棵柏树深深鞠了一躬。“晚秋姐,安息吧。”  我说,“祖父的歉意,我已经替他带到了。”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山林里,雾气彻底消散了。我收拾好东西,转身往山下走。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荒坟,还有那棵千年柏,心里充满了感慨。

这段廖廓山后山的经历,像一场梦,却又那么真实。它让我知道,有些等待,即使跨越百年,也依然值得;有些歉意,即使迟到百年,也依然能温暖人心。

下山的路上,我又听到了那串风铃的声音,清脆又温柔,像林晚秋的歌声,飘在风里,飘向很远的地方。我知道,那是她在跟我告别,也是在跟这段漫长的等待告别。

从此以后,廖廓山后山的荒坟旁,再也不会有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拿着风铃,等待那个不会回来的人。但那段关于等待与歉意的故事,会永远留在这座山里,留在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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