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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纳西族怨灵(三)


我们收拾好东西,往回走。路过第一座院子的时候,我特意去了耳房,把阿月的本子拿了出来,本子还是湿的,带着点井水的凉意,可这次,我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看到影子  ——  阿月走了,带着她的本子,带着她的心事,回到了祖先的身边。

回到和阿爷家,我把本子递给和阿爷,和阿爷翻开本子,看了很久,然后把桂花撒在本子上,说:“阿月,你的本子我会好好保存,等我走了,就把本子交给寨里的孩子,让他们知道,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爱过这里。”

下午的阳光很好,照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桂花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和阿爷坐在石桌旁,喝着青稞酒,我坐在他旁边,翻着东巴经抄本。我们没有说话,可心里都很平静,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以后,你还会来旧寨吗?”  和阿爷突然问我。我点了点头:“会,我会经常来,看看您,看看旧寨,看看桂花,也看看阿星和阿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和阿爷笑了,笑得很开心:“好,好,我等你,到时候我给你做荞麦饼,给你喝青稞酒,给你讲阿月和阿星的故事。”

夕阳西下,旧寨的青瓦被染成了金色,远处的拉什海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把金子。我知道,旧寨不会再热闹起来了,可这里的故事,这里的灵魂,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阿星、阿月、和大叔,还有其他困在寨里的魂,他们找到了归魂的路,回到了祖先的身边,而我,会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他们知道,在丽江的拉什海旁边,有一个叫  “拉什海旧寨”  的地方,曾经有过一群热爱生活、热爱家园的人。

接下来,就是念《指路经》。和阿爷拿着抄本,声音变得很庄重:“灵魂啊,你听着,我给你指一条路,从这里出发,往北边走,过了拉什海,就是金沙江,金沙江的水是祖先的眼泪,你要沿着江边走,不要回头;过了金沙江,就是雅砻江,雅砻江的风是祖先的呼唤,你要跟着风走,不要停留;过了雅砻江,就是祖源地,那里有你的祖先,有你的亲人,他们在等你回家……”

我跟着和阿爷念,《指路经》的内容很长,念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地上的魂纸人动了一下,红布被风吹开,纸人的影子在地上飘着,像是要站起来。和阿爷说:“这是灵魂附在纸人上了,她们在跟着我们的声音走,继续念,别停。”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东巴经抄本  “哗啦啦”  响,晒谷场的署牌也发出  “叮叮”  的声音,像是署神在回应。我看到那些影子都站了起来,朝着北边的方向看,眼神里满是期待。阿月的影子站在最前面,她的头发飘起来,像是在跟风一起走。

“灵魂啊,你们要记住,路上有恶鬼,它们会骗你们,让你们走错路,你们不要信它们,跟着我的声音走;路上有大河,你们不要怕,三朵神会保护你们,让你们平安过河;路上有高山,你们不要累,祖先会等着你们,给你们力量……”  和阿爷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哽咽,“你们要好好走,别惦记寨里的事,别惦记我这个老头子,我会好好活着,每年都给你们烧香,给你们念《指路经》……”

念到最后一句时,和阿爷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抄本上,晕开了东巴文的字迹。我也忍不住哭了,看着那些影子,看着阿月的影子,心里知道,她们很快就要走了,要回到她们的祖先身边了。

“现在,烧魂纸人,”  和阿爷擦干眼泪,拿起魂纸人,放在香柏枝的火上,“纸人烧了,你们的魂就跟着纸人走,别回头,一直往北边走,就能到家了。”

纸人遇火就燃了起来,火苗很高,映着和阿爷的脸,也映着那些影子。我看到阿月的影子朝着我们鞠了一躬,阿星的影子也跟着鞠躬,和大叔的影子朝着和阿爷挥了挥手,像是在说  “再见”。

火苗渐渐小了,纸人变成了灰烬,被风吹着,朝着北边的方向飘去。那些影子也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风里。和阿爷朝着北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说:“一路走好,以后别再回来了,家里很好,祖先在等着你们。”

风停了,阳光照在晒谷场上,署牌上的符号闪着光,东巴庙的地基旁,只剩下祭品和香柏枝的灰烬。我看着和阿爷,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结束了,”  和阿爷说,“她们走了,找到归魂的路了。”

和阿爷的青稞酒还剩小半瓶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混着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  “笃笃”  声  ——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旧时光的碎片上。

我抬头望去,只见雨雾刚散的晨光里,一个穿着深蓝色七星羊皮褂的老人正扶着门框站着,袖口的羊皮纹被洗得发白,手里攥着一个褪色的布包,布包上绣着半朵  “日月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没绣完。是和阿婆,那个在古城博物院里提醒我  “少去旧寨”  的管理员阿婆。

“和阿爷……”  和阿婆的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桂花树,扫过石桌上的东巴经抄本,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这姑娘……  是上次在博物院的那个?”

和阿爷赶紧站起来,给她搬了把椅子:“是,她叫林砚,帮着我给阿星阿月做了归魂仪式。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寨里了吗?”

和阿婆坐下时,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布包被攥得更紧了。她低头看着布包,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昨天夜里梦到老和了,他站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我没绣完的‘日月花’布包,说‘阿妹,我冷’……  我就想回来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还在这儿。”

“老和”  就是和大叔,和阿婆的老伴。和阿爷叹了口气,给她倒了杯青稞酒:“昨天仪式上,老和的魂也跟着走了,往北边去了,应该是找着归魂的路了。你要是早来一天,就能看着仪式了。”

“走了……”  和阿婆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就知道他会等我,他一辈子都在等我,小时候等我放学,长大了等我嫁给他,现在连走都在等我……  我却不敢回来,我怕看到寨里的样子,怕想起他被车撞的那天。”

我递了张纸巾给她,她接过,擦了擦眼泪,打开了那个布包  ——  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上刻着东巴文  “守”  字,还有一块半旧的羊皮,羊皮上放着一枚铜铃,铃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是纳西族传统的  “魂铃”。

“这是老和的魂铃,”  和阿婆摸着铜铃,声音柔了下来,“我们纳西人结婚时,男方要给女方送魂铃,说以后不管走多远,只要铃响,魂就能找到回家的路。老和送我这个铃的时候说,就算他走在我前面,也会摇着铃等我,让我别害怕。”

她轻轻摇了摇魂铃,“叮铃”  一声,声音很轻,却像是带着穿透力,飘出院子,飘向晒谷场的方向。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风,风里带着淡淡的青稞酒香  ——  那是昨天仪式上洒的和大叔酿的酒,明明已经被土吸收了,怎么还会有香味?

“你闻,”  和阿婆抬头看着院子门口,眼神亮了起来,“有青稞酒的香味,是老和来了,他听到铃响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口的青石板上,慢慢浮现出一道浅浅的脚印,是男人的尺码,穿着纳西族传统的  “千层底”  布鞋,脚印朝着石桌的方向,一步一步,像是有人正慢慢走过来。可我看不到人,只能看到脚印在青石板上慢慢延伸,最后停在和阿婆的椅子旁边。

“老和,我回来了,”  和阿婆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声音带着哽咽,“我把你没看完的东巴经带来了,还有你喜欢的荞麦饼,我昨天在古城的店里买的,跟你做的一样香。”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本东巴经抄本,抄本的封面已经破了,页脚卷着边,上面有很多批注,都是用东巴文写的。“这是老和生前抄的《创世纪》,他说要把东巴经都抄下来,留给寨里的孩子看,拆寨那天,他就是为了抢这本抄本,才被车撞的。”

和阿婆的话让我心里一震  ——  之前和阿爷只说和大叔是拦拆房的车被撞,没说他是为了保护东巴经。我看向和阿爷,他点了点头,说:“那天我也在,老和看到拆房的人要烧东巴庙的经本,就冲过去抢,结果被后面来的车撞了。抄本被他护在怀里,没烧着,可他人……”

和阿婆摸着抄本上的批注,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就是这么个人,把东巴经看得比命还重。他说我们纳西族的文化不能断,就算寨拆了,经本还在,魂就还在。我之前不敢回来,是怕看到这本抄本,怕想起他倒在晒谷场的样子,可现在我想通了,他希望我带着经本回来,带着他的念想回来。”

魂铃又  “叮铃”  响了一声,这次,我看到和阿婆椅子旁边的羊皮上,慢慢多了一道阴影,像是有人把手放在了羊皮上。和阿婆的嘴角突然露出了笑,她把魂铃放在阴影旁边,说:“老和,你是不是冷?我把羊皮给你盖上,别冻着了。”

她拿起羊皮,轻轻铺在阴影上,羊皮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没有掉下来,反而慢慢展开,刚好盖住那道阴影。“你看,他接住了,”  和阿婆抬头跟我说,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释然的笑,“他知道我来了,他不怪我这么晚才回来。”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又酸又暖。纳西族的  “魂归”  信仰,从来不是冰冷的仪式,而是对亲人的牵挂,对过往的执念,是就算阴阳两隔,也能通过一枚魂铃、一本抄本、一块羊皮,找到彼此的温暖。

“和阿婆,”  我轻声问,“你打算留在寨里吗?”

和阿婆点了点头,摸了摸身边的木盒:“老和的魂虽然走了,但他的念想还在这儿,东巴经还在这儿。我想留在寨里,把老和没抄完的经本抄完,把寨里的故事记下来,就像阿月记她的心事本一样。以后要是有年轻人来寨里,我就给他们讲老和的故事,讲阿星阿月的故事,讲我们纳西族的文化。”

和阿爷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好啊,你留下来,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太婆,一起守着寨里,守着这些老东西。以后林砚再来,就有两个人给她做荞麦饼、煮青稞酒了。”

和阿婆笑了,她拿起桌上的青稞酒,倒了一点在地上,说:“老和,这杯酒你喝了,以后我跟和阿爷守着寨里,你就放心地走,不用再等我了,等我走了,就摇着魂铃去找你,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

酒洒在地上,那道阴影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了,只留下羊皮铺在青石板上,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和阿婆知道,和大叔听到了她的话,他放心了。

下午的时候,和阿婆带我去了和大叔生前住的院子  ——  就在第一座院子的旁边,门楣上挂着的  “护院”  木牌已经断了一半,院子里的井还在,井沿上放着一个木桶,木桶上刻着和大叔的名字,东巴文的  “和”  字,刻得很深。

“老和以前每天都来这里挑水,”  和阿婆摸着木桶,“他说这口井的水甜,煮茶最好喝。拆寨那天,他就是从这口井里打了水,去东巴庙浇要被烧的经本,结果刚出门就被车撞了。”

井里的水很清,能看到井底的鹅卵石。我往井里看了一眼,突然看到水面上有一道影子,是个穿羊皮褂的男人,正朝着和阿婆笑,可等我再仔细看时,影子又不见了,只剩下水面的涟漪。

“老和在跟我打招呼呢,”  和阿婆笑着说,“他知道我喜欢这口井的水,以后我每天都来这里挑水,就像他以前一样。”

我们在院子里待了很久,和阿婆给我讲了很多她和和大叔的故事:他们小时候一起在晒谷场放风筝,长大了一起在桂花树下做荞麦饼,老了一起在东巴庙抄经本。每一个故事都很普通,却充满了烟火气,像是旧寨里的青瓦,虽然朴素,却承载着无数的回忆。

临走的时候,和阿婆把那个魂铃递给我:“林砚,这个铃你拿着,以后你再来寨里,要是找不到路,就摇一摇铃,老和会给你指路的。他最喜欢像你这样愿意听寨里故事的年轻人了。”

我接过魂铃,铃身很凉,却像是带着和大叔的温度。我轻轻摇了摇,“叮铃”  一声,风里又传来了淡淡的青稞酒香,像是和大叔在跟我说  “再见”。

回到和阿爷家时,夕阳已经快落山了,旧寨的青瓦被染成了橘红色,晒谷场的署牌在夕阳下闪着光,东巴庙的地基旁,桂花的香味飘了过来,混着青稞酒的香,很温暖。

和阿爷正在灶台边煮荞麦粥,和阿婆在旁边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寨里还热闹的时候。我坐在石桌旁,看着他们的背影,手里握着魂铃,突然觉得,旧寨虽然安静,却不再冷清了  ——  有和阿爷和和阿婆守着,有阿星阿月、和大叔的魂记挂着,这里永远都是家。

晚上,我躺在西耳房的床上,听着院子里的风铃声,还有和阿爷和阿婆聊天的声音,慢慢睡着了。梦里,我看到阿星和阿月在晒谷场放风筝,和大叔在井边挑水,和阿婆在桂花树下绣  “日月花”,寨里的孩子们在小路上跑着,笑着,很热闹,很温暖。

第二天早上,我要离开旧寨了。和阿爷和阿婆送我到门楼前,和阿爷给我装了一袋荞麦饼,和阿婆给我装了一小瓶青稞酒,说:“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提前说,我们给你做桂花糕,阿月最喜欢的那种。”

我点了点头,朝着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再来的,到时候听你们讲更多寨里的故事。”

我坐上越野车,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到和阿爷和阿婆还站在门楼前,朝着我挥手。魂铃放在仪表盘旁,随着车子的晃动,轻轻响着,“叮铃”“叮铃”,像是在跟我说  “一路平安”,也像是在跟我说  “早点回来”。

车子驶离旧寨,青瓦的轮廓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可我知道,我还会回来的  ——  回到这个有青瓦、有桂花、有魂铃、有故事的地方,回到这个虽然安静,却充满温暖的旧寨。

离开旧寨后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和阿婆寄来的包裹  ——  里面装着一本东巴经抄本,还有一封信。信是和阿婆用汉字写的,字迹有点歪,却很认真:

“林砚,见字如面。你走后,我和和阿爷在东巴庙的地基下挖出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这本《指路经》的残章,是老和当年藏起来的,上面有他写的批注,说这本残章里记着‘未归之魂’的线索。我们看不懂批注,想着你懂东巴文,就寄给你,要是你有空,就回来看看,帮我们找找那些未归的魂,让它们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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