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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剑刃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轻柔而固执地笼罩着整个寂静的演武场,也将演武场中央那单薄却倔强如孤竹的身影包裹其中。铁剑那粗粝的剑锋,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反复拖曳,刻下新的、歪歪扭扭的轨迹,每一次刮擦都发出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嘶鸣,像是钝锯在啃噬顽骨。他喘息粗重,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在喉咙深处搅动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喷薄出大团凝实的白雾,在微寒的空气里短暂弥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铁锈的味道,混合着清晨露水的清新气息,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双手因长时间的磨砺而布满了老茧,每一道伤痕都在诉说着过去的战斗与坚持。阳光透过薄雾,洒在他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弟子服已被冷汗与不断从新伤旧创中渗出的血污浸透,湿冷而沉重地紧贴在皮开肉绽、新伤叠旧伤的躯体上。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像是在无数烧红的刀尖上笨拙地舞蹈,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一个边缘模糊、颜色暗红的血脚印,与脚下冰冷光滑的石板、石缝里那些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细小苔藓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照。那苔藓的一点微末绿意,在污浊血泊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仿佛无声地嘲笑着他这无望的垂死挣扎,又像是以卑微之姿,顽强地见证着这具残躯内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冷漠地注视着他。他的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铁锈,喉咙干涩得几乎要裂开。

那柄沉重粗糙的铁剑剑身,在一次又一次与青石板剧烈而执拗的刮擦中,发出刺耳而短促的锐响,火星偶尔迸溅又瞬息湮灭。每一次近乎自虐般的摩擦,都像是从它沉睡的、蒙尘的骨血深处,强行剥离出一点杂质与锈蚀,剑锋在石板上划过的每一道深痕,都仿佛刻下更深的、用痛苦淬炼的决心。原本黯淡无光、布满锈蚀与累累凹痕的陈旧表面,竟在这持续而近乎暴烈的磋磨下,隐隐透出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幽冷的金属微芒。这光芒极其微弱,如同寒夜中飘忽的磷火,却带着金属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深埋地底、沉睡万年的上古凶兽,终于被这血与汗的气息惊扰,于无尽冰冷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第一只冷酷无情的兽瞳——那是一只蕴含着无尽凶戾与远古暴虐的左眼,正穿透厚重剑身的无形束缚,森然无声地凝视着这片禁锢它的狭小庭院囚笼,目光如无形的冰刃般切割着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原始的、择人而噬的冰冷渴望。

这来自剑身的、冰冷的、非人的注视,仿佛带着穿透时空的沉重诅咒,无声无息,却无比清晰地在他疲惫不堪的心神中烙下印记,预示着,一场必将撕裂眼前虚假平静、席卷天地的腥风血雨,已然在这剑锋与青石单调而执拗的低鸣声中,悄然酝酿、积蓄着力量。剑身每一次刮过粗糙的石板表面,都似在贪婪地汲取着主人倾注其中的痛苦与不屈意志,那剑脊上的一线幽芒便随之微微闪烁、明灭不定,如同沉睡凶兽心脏被唤醒后缓慢而有力的搏动,低沉地呼应着他胸腔里那颗同样被仇恨与不甘的烈焰炙烤得焦灼、却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他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凹陷,泛出死灰般的苍白,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灵魂也一同烙印、熔铸进这柄正在苏醒的凶器之上。剑柄那冰冷刺骨的触感,透过他血染的手掌皮肤,直抵骨髓深处,竟与那剑身幽光中冰冷的兽瞳,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深沉的共鸣。

晨雾终于被渐强的天光撕碎,化作细碎的银屑,无声地飘落,有几片凝结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成了细小的冰珠。他用力眨动沉重的眼皮,冰珠碎裂,瞬间的凉意顺着眼角滑入被汗湿的鬓角——这几乎是此刻天地间施舍给他的唯一一丝“温柔”。当他试图抬起僵硬的左脚踏出时,脚踝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骤然崩裂,鲜血瞬间如泉涌出,迅速漫过破旧的布鞋鞋沿,粘稠地渗入脚下石板的古老纹路,像一条贪婪的暗红小蛇,蜿蜒着钻进冰冷的石缝深处,在光滑的青石表面留下一道曲折蜿蜒的暗痕。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膝盖本能地一软弯曲,身体几乎向前扑倒,却被右手死死紧握的剑柄强行撑住——那柄沉重的铁剑,在危急关头竟成了他残躯之外的第二条腿,剑刃斜斜插进石板的缝隙,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在熹微的晨光中一闪即灭,如同他方才几乎被剧痛和冰冷彻底熄灭的意识,只剩下一丝微弱如风中残烛的余烬,在寒冷的空气里倔强地摇曳,执拗地不肯彻底消散。

“再走一步。”段楚寒心中默念,那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心惊。这意念如同沉重的铁锤,一下下敲击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顽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当右脚奋力跟上时,小腿肌肉突然像被无形的钢丝勒紧般剧烈痉挛,整条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撕裂般的剧痛令他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在视野中乱迸飞舞。他猛地咬紧牙关,牙根几乎渗血,下巴高高抬起,试图以脖颈间绷紧的、近乎折断般的倔强,来对抗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的背叛与哀鸣。

一阵寒风卷着昨夜残留的霜花,冰冷地掠过他鲜血淋漓的脚踝,那里涌出的热血已迅速冻结成一层薄薄的暗红痂壳,被寒风一吹,脆弱的血痂裂开细纹,新鲜的疼痛如毒针般刺入骨髓,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反而从喉咙最深处,硬生生挤出一声低沉、破碎、几乎不成调的笑——这新鲜的痛楚,竟比昨日那深入骨髓的折磨轻了些许,仿佛一个残酷的提醒,昭示着他仍在苟延残喘,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仍在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未曾熄灭。

“继续走。”他再次在心底命令自己,声音里多了一丝狠厉的决绝,如同从紧咬的齿缝间生生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铁锈的腥气。支撑身体的胳膊在剧烈颤抖,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旧伤又被牵动,猛地刺痛起来,像有人在肩胛骨的缝隙里,恶毒地转动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钢针,每一次肌肉的细微牵动,都带来新一轮酷刑般的折磨。

他将全身的重量压向右手,紧握的剑柄猛地戳向地面,借着那一点反冲的力道,他竭力挺直摇摇欲坠的身躯,胸中翻涌的血沫终于冲破紧闭的嘴唇,顺着嘴角淌下,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在脚边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暗红的浅坑。那血滴在清冷的晨光中,竟闪烁着一种微弱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红光晕,如同坠落人间的、小小的复仇火种,在冰冷的石头上短暂地燃烧。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竭力挺直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刚刚积攒起来的一丝微薄力量。

阳光终于艰难地爬上了他瘦削的肩头,毫无怜悯地照射在背部那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上——那是天致青昨日以“疏导内力”为名留下的鞭痕,像一条条刚刚被剥去鳞甲的、翻卷着血肉的红蛇,正缓缓渗着新鲜的血珠,将褴褛的衣衫死死粘在皮肉上,每一次微小的牵扯都如同在硬生生揭皮,带来撕心裂肺的扯痛。他清晰地忆起天致青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和冰冷话语:“你这身子,比废铁还不如。”

一股屈辱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可废铁尚能百炼成钢!他也能!这念头如同烧得通红的铁钉,带着灼烫的疼痛,狠狠楔入他混沌的脑海,烫得他麻木的精神猛地一振。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艰难地探入怀中,摸索着——那是陈轩偷偷塞给他的一块麦芽糖,包裹的皱巴巴油纸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烂掉,糖块本身也已融化开,粘腻地贴在胸口冰冷的皮肤上,像一块带着微弱暖意的、无法愈合的疤。那记忆深处残留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甜味,此刻却如同最坚韧的迷药,在绝望的深渊里挥之不去,成为支撑他这具残骸的另一种虚幻力量。

“陈轩……”段楚寒无声地轻唤这个名字,喉咙里翻涌的血沫猛地呛入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身体随之剧烈摇晃,紧握的铁剑几乎脱手飞出,每一次身体的震动都无情地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波海啸般的剧痛。他猛地咬破舌尖,用更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清醒,死死攥紧那冰冷的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白得发青,指甲几乎要深深嵌入铁器崩裂开来,硬生生将那致命的咳嗽与脱力感强行压回体内。

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缘,陈轩那双清澈得如同山间初融雪泉般的眼眸,清晰地浮现在他黑暗的视野里,眼眸中倒映着的,是尚未被灭国阴霾笼罩的他——银甲白马,意气风发,英姿勃发如初升的朝阳。

“我会等你回来。”  陈轩那轻柔却蕴含着磐石般坚定力量的声音,再次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像坚韧的藤蔓,一圈圈缠绕着他即将沉沦的灵魂,将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沼中一寸寸向上拉拔,那声音奇异地盖过了周身伤痛的疯狂嘶鸣,在他心底最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荡不息。

“我会回去的。”他几乎是呕着血,从胸腔最深处挤出这句誓言,每个字都沉重滚烫,如同从心尖上剜下的血肉块。他抬起那只鲜血淋漓、颤抖不止的脚,再次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次,铁剑那沉重的剑尖,离开冰冷石板的时间似乎稍稍延长了那么一瞬。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剑身上那抹幽冷的微芒,似乎也随之变得更加凝聚、更加明亮了些,像一只彻底从漫长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冰冷竖瞳,在同样冰冷的晨光中,森然无声地凝视着他,那光芒深处,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我陪你”,带着一种纯粹的、嗜血的渴望,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他那颗被仇恨和执念灼烧得滚烫的决心。手心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烫感,剑柄上粗糙的铁锈粉末混合着他手掌伤口流出的新鲜血液,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发黑的硬块,如同冷却凝固的火山岩浆,也如同他在这无尽痛苦中反复淬炼过、已变得坚不可摧的意志。

他抬脚,继续前行。这一次,铁剑那沉重的剑尖,离开地面的时间明显地更长了。那瞬间的滞空,仿佛凝固了周遭呼啸的寒风和沉重的喘息,凝固了时间本身。锈迹斑斑的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却异常流畅的弧线,竟带起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风鸣之声,如同从遥远战场传来的、低沉而持续不断的胜利号角,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骤然刺破了整条山路上弥漫的死寂与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他紧握着那柄沉重如山的铁剑,独自一人立于空旷而冰冷的演武场中央。初升的朝阳将淡金色的晨光泼洒下来,却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他那孤单的身影拉扯得细长而扭曲,如同一杆孤寂却蕴藏着无穷倔强的标枪,深深钉在这片冷漠坚硬的土地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清晨寒意的空气,强压下胸腹间翻涌不休的血气和周身撕裂般的剧痛,依循着那本残破不堪、字迹模糊的剑诀图谱上的图示,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沉重如灌铅的手臂缓缓抬起。

铁剑随之划出一个生涩、迟滞的起手式,动作笨拙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剑身上斑驳剥落的锈迹摩擦着凝滞的空气,发出“沙沙——沙沙——”刺耳而单调的噪音,在这死寂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钝锯在切割朽木,一下下刮擦着人的耳膜。

周围偶尔传来几个早起的师兄们毫不掩饰的、压低的嗤笑声,那些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早已麻木的背上,带着轻蔑与嘲弄的寒意。他却恍若未闻,仿佛那些声音不过是掠过耳边的风。他只是将全部心神、每一丝意念都凝聚于那沉重的剑尖,一遍又一遍,机械而执着地重复着那最基础、也最被门内弟子轻视的劈、砍、刺、挑。汗珠大颗大颗地从他额角、鬓边滚落,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下,滴落在脚下干裂焦渴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旋即又被初升的阳光迅速蒸发,只留下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如同他此刻在天剑门中的处境——渺小,卑微,如同尘埃,轻易便能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但他没有停下。手臂酸痛得每一次抬起都像在对抗无形的千钧重物,肌肉纤维如同被无数坚韧的细线勒紧、撕扯,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强行撕裂那些勉强结痂的旧伤,带来钻心的锐痛。然而,在这持续不断的、近乎自虐的挥动中,他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被所有人视为废铁疙瘩的铁剑,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从深沉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当他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竭尽全力使出那招“横扫千军”时,剑锋带起的风势竟比昨日明显更盛了几分,呼啸着卷过地面,吹动了散落的细碎砂石微微滚动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而清晰的碰撞轻响。他凝神注视着剑锋上那抹若隐若现、仿佛来自幽冥的幽冷光芒,发现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冰冷嗜血的象征,其中多了一丝微弱的、与他艰难喘息相呼应的起伏韵律,仿佛这柄冰冷的铁剑真的被赋予了某种沉眠的古老生命,正与他同呼吸、共命运,一同对抗着这具残躯的疲惫不堪和内心深处那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的屈辱。

夕阳终于沉沉西坠,将连绵的远山涂抹成一片沉重而压抑的暗红,那颜色浓得化不开,如同他摊开的手心里那些磨破后又凝固的、斑驳刺目的血迹。他终于收剑而立,沉重的铁剑拄在地上,深深陷入泥土,成为他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散架的身躯唯一的支撑点,支撑着他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偌大的演武场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一个孤独的影子被暮色拉扯得很长很长,孤零零地投在空旷、冰冷的地面上,与周遭死寂的环境融为一体。他低头,默默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虎口处又磨出了新的血泡,破裂后渗出粘稠的液体,覆盖在那些由无数次挥剑留下的、层层叠叠如老树皮般粗糙的旧茧和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之上——那是他在这条遍布荆棘与嘲讽的求道路上,用血肉刻下的、无声却深刻无比的印记,每一道都是时光与坚持的见证。

他忽然扯动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角,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这笑声前所未有地坚定,如同破开顽石的凿子,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穿透了暮色四合、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深知,即便没有师门恩赐的、量身定做的精妙剑法,即便身负被所有人嗤之以鼻、视为绝路的“五灵根”废体,他也能凭这柄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的、锈迹斑斑的凡铁之剑,凭这最基础、最笨拙、早已被他人弃若敝履的十二式入门剑诀,在这条注定布满荆棘与锋利刀锋的绝路上,用滚烫的血与咸涩的汗,用骨头里渗出的、百折不挠的不屈意志,硬生生斩出一线独属于自己的、微弱却倔强得足以刺破沉沉黑暗的凛冽天光。

他的手臂已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挥剑都像在拉动千斤重的冰冷铁链,肌肉纤维在皮下剧烈地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然而,那柄铁剑上凝聚的幽芒却在他的坚持下越燃越亮,像浸在刺骨冰水里的寒星,冷得发烫,灼烧着他早已麻木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而尖锐的痛感。就在这近乎极限的寂静对抗中,演武场入口处那沉重的石拱门下,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晒干的槐树叶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慢与散漫,突兀地打断了他沉重而粗砺的呼吸节奏,像一根针扎破了紧绷的鼓面。

他没有停,目光仍死死锁在剑尖那一点幽光之上,仿佛那是支撑他整个世界的唯一锚点,任何外界的干扰都无法撼动。直到那脚步声停在距离他仅有三步之外,一个熟悉得令人作呕、浸满刻骨鄙夷的腔调像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他的耳朵,钻入他的脑海:“执剑童子?呵,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弄出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你这废柴。”

林浩的声音像片浸了剧毒的枯叶,轻飘飘地悬在风里,带着居高临下、毫不掩饰的嘲讽。他缓缓抬头,眯起被汗水蛰得发痛、布满血丝的眼睛——天致青长老座下的大弟子林浩,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一身银线云纹的弟子服在暮色中依旧光鲜亮丽,纤尘不染,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与段楚寒的狼狈形成刺眼对比。腰间的翡翠长剑坠子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晃来晃去,反射着天际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晃得人眼花缭乱。他身后跟着两个亦步亦趋、满脸谄媚的小弟子,正捂着嘴窃窃私语,目光像沾了泥污的绣花针,毫不掩饰地扎在他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

“让开。”段楚寒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过老朽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干涩。手里的铁剑无意识地往地上重重戳了戳,溅起几点碎石,剑身上原本稳定燃烧的幽芒猛地一跳,光芒暴涨又收敛,像某种被惊扰的饥饿野兽在黑暗中磨了磨森然的獠牙,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林浩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夸张地仰头大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演武场上显得格外刺耳:“让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这演武场是谁的地盘——”他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猛地一收,瞬间换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往前迈了一大步,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伸手就朝段楚寒那单薄、洗得发白的肩膀推去,意图将他推倒在地。然而,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粗粝的衣料,林浩却像被毒蛇咬了一般猛地缩回手,指尖瞬间变得通红,如同触到了烧得通红的烙铁,一股灼痛感直冲脑门,他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和难以置信:“你疯了?!身子烫成这样还敢练?想把自己烧死不成?!”

段楚寒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剑锋,冰冷刺骨,直直地钉在林浩那双写满惊疑的眼睛里。手中的铁剑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沉凝如山岳、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剑尖稳稳地、分毫不差地指向对方那双精致昂贵云纹靴的脚尖。剑身上的幽芒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急速地凝聚、压缩成一缕纤细却异常刺目、仿佛能割裂视线的冷光,像毒蛇探出的猩红信子,无声地、冰冷地舔舐着两人之间那瞬间凝滞如冰的空气,杀机弥漫。林浩身后那两个小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森然气势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声音发颤地小声提醒,带着恐惧:“师、师兄,你看他的剑……那光……不对……”

林浩的脸色瞬间变了,之前的轻蔑荡然无存。他猛地记起昨天下午,他的师尊天致越长老路过时,曾盯着这柄不起眼的铁剑多看了两眼,当时皱着眉,语气凝重地说了句“这剑……有点邪门”。此刻,那锈迹斑斑的剑身上,那些斑驳的红褐色锈粉正如活物般簌簌地顺着幽芒往下掉,如同蛇类在蜕皮,渐渐露出里面暗沉如永夜、仿佛饱饮过无数鲜血的漆黑剑身,透着不祥。更让他心头狂跳、脊背发凉的是,那剑脊上两个古拙、带着洪荒气息的篆字——“饮血”,此刻正泛着一种令人心悸、妖异的血红色光芒,一闪一灭,如同刚刚吸饱了热血的狰狞獠牙在黑暗中无声开合,渴望着更多的滋养。

一股刺骨的寒意倏地从脚底窜上脊背,林浩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头的惊惧与那瞬间升起的退意,色厉内荏地往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试图挽回颜面:“哼,算你走运!今天大师兄要借用这演武场练剑,不然……”他转身作势要走,又猛地停下,恶狠狠地指着段楚寒的鼻子,仿佛要用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执剑童子?你也配?等着下个月的考核吧,我看你怎么死在这演武场上!”  撂下狠话,他像是要逃离什么极其不祥的邪祟之物,带着两个同样心惊胆战的跟班,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演武场入口那片愈发浓重的阴影里。

段楚寒看着林浩仓惶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石拱门后,这才缓缓收回铁剑,手臂那积压已久的酸痛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喉咙里的腥甜,再次凝神,排除一切杂念,继续一丝不苟、近乎偏执地练习那最基础的“劈”字诀。铁剑再次划破沉闷的空气,带起的呼啸风声比之前更加尖利响亮,风鸣之中裹挟着一股子狠戾决绝、破釜沉舟的劲头,如同战场上发起最后冲锋的号角,悍然穿透了沉沉的、仿佛要将一切吞噬的暮色,在空旷死寂的场地中激烈地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壁。剑身上的幽芒仿佛有生命般,贪婪地汲取着他虎口破裂处不断渗出的新鲜血液,那温热的血珠沿着剑脊那古朴神秘的纹路缓缓流淌,一点点渗入那“饮血”二字之中,让那血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妖异炽盛,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他心中那坚如磐石、百折不挠、不死不休的决心,人与剑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凶险而紧密的共鸣。

“再来。”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如同给自己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手臂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抬起,铁剑在半空中旋出一道比先前更加凌厉流畅、带着破空尖啸的弧线。滚烫的汗水混着猩红的血珠顺着下巴、脖颈不断滴落,砸在尘土里,溅起细碎的泥点。远处的山风裹挟着松林的涛声呼啸而至,吹得他身上那件破烂的粗布衣衫猎猎鼓荡,如同残破的战旗,却丝毫吹不灭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里,映着陈轩临别时那惊鸿一瞥的回眸浅笑,燃着故国沦陷、山河破碎的刻骨深仇,更升腾着铁剑渴饮仇敌之血的原始渴望!那火焰像一团在冻土上燃起的、烧不尽的野火,在这冰冷无情的天地间,越燃越旺,越烧越烈!

剑刃带着千钧之力劈下的瞬间,他忽然清晰地听见,从手中的铁剑深处,传来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那不是金属的震响,更像是一种来自远古洪荒的、饱含沧桑的低语,像某种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古老契约,在这一刻,在他滚烫的鲜血与不屈意志的浇灌下,被彻底唤醒,开始生效!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掌中的剑在兴奋地颤抖,在渴望,在咆哮!如同他此刻的灵魂一样,渴望把所有的痛苦、屈辱、仇恨,都熔铸成最锋利的剑刃,砍碎眼前这虚假的平静,砍破这令人窒息的牢笼,砍出一条用鲜血铺就的生路来!

“我陪你。”那低沉悠长的剑鸣深处,仿佛藏着这样的回应,带着对鲜血的原始渴望,带着同生共死、永不背弃的决绝。他的手心被剑柄烫得发痛,虎口处磨破的血痂与剑柄上粗糙的铁锈死死粘在一起,如同某种血脉相连、永不分离的烙印。

他抬起头,望着天际那最后一线挣扎着不肯熄灭的暮色,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沙哑得像破旧风箱的喘息,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如同磐石。

“再来!”

铁剑带着万钧之势,再次高高扬起。风鸣之声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撕裂了演武场的死寂,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响彻整个天地,像在向这片冷漠的苍穹宣告:

他,不会死。

这柄饮血的剑,也绝不会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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