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类与面包

艾拉舔舐着指尖最后一点汉堡的酱汁，眼神依旧带着梦幻般的恍惚。

那爆炸性的味觉体验还在冲击着她贫瘠的味蕾和认知。

她偷偷瞄着林薇，这个从天而降、浑身脏兮兮却带来“神迹美味”的怪人。

恐惧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难以抑制的好奇取代。

林薇看着艾拉嘴角的油渍和那双渐渐清明的蓝眼睛，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这里是安全的？

眼前这个被锁住的少女是安全的？

占卜不会出错，但“安全”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女孩会不会尖叫引来守卫？

她可是城主府里的人！

虽然是犯人，但万一要举报自己换取减刑呢？

自己这个“女巫”的身份，在这里是催命符。

必须弄清楚对方的身份。

“艾拉，”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别人，会来吗？”

她问得很小心，目光扫过艾拉身上的淤痕和那条冰冷的铁链。

艾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往墙角缩了缩，声音细弱：“父亲……城主大人……下令……谁也不准靠近塔楼。”

她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裙摆。

“除了……除了送水的仆人……和……和来教训我的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教训。

林薇的心沉了沉。

她明白了那些淤青的来源。

“为什么？”

她问，声音放得更轻：“他们为什么……关着你？还打你？”

艾拉猛地抬起头，蓝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恐惧和委屈。

她张了张嘴，却像被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瘦弱的肩膀又开始发抖。

林薇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了最深的伤口。

她连忙摆手：“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语气却故作轻松：“那，艾拉，你觉得‘女巫’是什么样的人？很可怕吗？”

“女巫”这个词像是一根针，狠狠扎了艾拉一下。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身体瞬间绷紧，呈现出一种防御姿态，目光惊恐地扫视着林薇，仿佛在确认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林薇的心凉了半截。

完了？

难道艾拉也憎恨女巫？

占卜错了？

就在林薇几乎要绝望时，艾拉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她没有尖叫，没有咒骂。

那惊恐的目光在短暂的爆发后，迅速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委屈淹没。

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我……我不是故意要当女巫的……”

艾拉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哽咽着：“我……我只是想让父亲高兴……想让弟弟妹妹能吃饱……”

林薇愣住了。

“那天……那天是弟弟的生日，”艾拉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厨房……厨房的面包不够了……弟弟饿得直哭……我看着好难过……我就想……要是能变出面包就好了……”

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心向上，眼神里充满了自我厌弃和巨大的恐惧：“然后……然后它……它就真的出现了……就在我手里……一块热乎乎的黑面包……”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汹涌：“我好开心……我跑去拿给父亲看……我想告诉他，以后家里会有永远也吃不完的面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绝望。

“可是……可是父亲看到面包……他的眼神……像看到魔鬼！他尖叫着……说我带来了灾厄……说我是女巫！会引来瘟疫！他……他亲手把我锁在这里……还让人用鞭子抽我……说要把我体内的魔鬼打出去……”

艾拉泣不成声，瘦弱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剧烈地颤抖着。

她断断续续地重复：“我不是魔鬼……我不是……我只是想让弟弟吃饱……”

真相如同重锤砸在林薇心上。

原来如此！

艾拉的能力是具现化食物。

仅仅因为变出了一块面包，就被亲生父亲视为灾厄的女巫，囚禁虐待。

这荒谬的猎巫行动，这愚昧的世界。

巨大的愤怒和同病相怜的酸楚在林薇胸腔里翻涌。

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少女，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这个疯狂世界里的倒影。

一个因为“异常”而被世界追杀的同类。

“艾拉！”

林薇再也忍不住，她上前一步，这一次，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无比轻柔。

她没有再尝试摸头，而是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蜷缩的艾拉齐平，直视着她泪眼婆娑的蓝眼睛。

“艾拉，看着我。”

林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听我说，你不是魔鬼！你父亲错了！大错特错！”

艾拉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她。

林薇深吸一口气，决定摊牌。

信任是相互的，她需要艾拉知道，她们是“同类”。

“他把你关起来，打你，不是因为你是魔鬼。”

林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他不理解的力量！”

“就像外面那些人，他们害怕女巫，害怕一切他们不懂的东西，就把灾难都推到女巫头上！”

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触碰艾拉，而是掌心向上，意念微动。

唰！

一包薯片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艾拉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包色彩鲜艳、印着奇怪图案的袋子。

“你看，”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我也有……奇怪的能力。”

“我能把东西藏进一个看不见的口袋里。”

“在你父亲，在那些举着火把的人眼里，我这样的人，也是女巫。”

她晃了晃薯片。

“就像你能变出面包一样，我们都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异常。”

“女……女巫？”

艾拉喃喃地重复，目光死死盯着那包薯片，又猛地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你……你也是？”

“是的，我也是。”

林薇坦然承认，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和共情。

“所以，艾拉，我们是同类。是被他们视为异类、想要烧死的同类。我理解你的害怕，你的委屈。”

“同类……”

艾拉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它的含义。

不是被斥骂的“魔鬼”，不是被鞭打的“灾厄”，而是“同类”！

这个词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积压已久的、冰冷的孤独和恐惧。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找到归属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世上还有和她一样的人！

而且这个人理解她！

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理解！

“同类！”

艾拉猛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甚至忘了身上的铁链和伤痛，挣扎着想要靠近林薇，苍白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找到同类的喜悦光芒。

“你看！你看！”

她急切地、献宝似的伸出手，掌心向上，集中精神。

她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孩子气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急切。

一阵微弱的光芒在她掌心亮起，几秒钟后，一块粗糙、灰扑扑、散发着淡淡麦香的黑面包出现在她小小的手掌里。

她捧着那块面包，像是捧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急切地递向林薇，蓝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望被认可和分享的喜悦。

“你看！我真的能变出来！虽然……虽然它没有你的汉堡好吃……但是它能吃饱！我……我一直靠它活着的！你看，我不是说谎！我们是同类！”

她看着林薇，脸上带着泪痕，嘴角却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笨拙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那笑容里，是终于寻到同类的安心，是急于分享自己仅有的“珍宝”的迫切，是长久黑暗里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巨大喜悦。

林薇看着那块朴素的黑面包，再看看艾拉脸上那混合着泪水和巨大欣喜的笑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面包，而是非常非常轻地、试探性地，放在了艾拉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这一次，艾拉没有躲闪，没有抱头。

她只是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反手紧紧抓住了林薇的手指，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找到同类的安心泪。

“是的，艾拉，”林薇用力回握住那只冰凉瘦小的手，声音无比肯定，“我们是同类。没人能再随便欺负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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