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此生也算共白头
腊月里的白花沟，凛冽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子。
毫不留情地往人骨头缝里钻，每一阵风过，都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张有为蹲在灶台前，双手不停地扒拉着炭火，试图让这小小的火堆燃得更旺些，给这寒冷的屋子增添一丝温暖。
离选举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突然，“噼啪”一声，火星子从炭火中蹦了出来，烫红了他的手指头，他“哎哟”一声，赶忙缩回手，放在嘴边吹了吹。
里屋，祁诗雨正坐在缝纫机前，双脚有节奏地踩着踏板，“哒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杨小萱则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报纸，清脆的嗓音念着上面的内容，给这寒冷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生气。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那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门板捶穿。
张有为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囔着：“谁啊？冻掉下巴的天儿，还这么使劲敲门。”
他趿拉着棉鞋，慢悠悠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一股白雾般的寒气扑面而来，赵平安站在门口，狗皮帽子上结满了霜花，整个人活像个白毛山精，冻得瑟瑟发抖。
“张……张支书……”赵平安的牙齿直打架，声音都有些颤抖。
“咱兄弟之间，瞎喊啥呢。”
张有为赶紧把人拽进屋，一边大声喊道：“诗雨，快端碗姜糖水来！”
祁诗雨已经从里屋端来了滚烫的姜糖水，杨小萱也赶忙接过赵平安冻成冰坨的棉手套，放在炕沿上烘着。
“大冷天的借车干啥？”张有为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木，火苗“呼”地窜了起来，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
赵平安捧着碗暖手，脸上的冰碴子慢慢化成水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去县里置办点喜庆用品……”
他突然红了耳朵，声音也低了几分，“再……再买辆自行车和银镯子。”
“哟！”祁诗雨手里的针线笸箩差点打翻，惊讶地说道，“平安哥要娶媳妇了？”
杨小萱眼睛瞪得溜圆，兴奋地说：“该不会是和……梁老师？”
赵平安的脑袋都快埋进碗里了，只看见发顶冒出丝丝热气，他轻声说道：“嗯……初八办事……”
“好小子！”
张有为拍得他后背“砰砰”响，笑着说道，“不声不响把咱村最俊的知青老师拐跑了！”
他转头冲里屋喊道，“诗雨，把自行车锁钥匙拿来！”
祁诗雨从樟木箱底翻出钥匙，红绒绳上还拴着个山桃核雕的小葫芦，她把钥匙递给张有为，叮嘱道：
“可得当心骑，上月刚上的黄油。”
赵平安千恩万谢地要走，张有为突然叫住他：“等等！”
说着掀开炕席，摸出个蓝布包，“这是一百六十块钱，算我和你嫂子的贺礼。”
“这哪成！”赵平安像被烫了似的往后躲，着急地说道，“我身上有钱的。”
“拿着！”
张有为硬塞进他兜里，严肃地说道，“如今我当支书了，得带头破破这穷讲究。”
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梁老师是城里人，彩礼不能寒碜。”
送走赵平安，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祁诗雨翻箱倒柜找红纸剪喜字，嘴里还念叨着：“得剪得漂亮些，这可是大喜事。”
杨小萱叽叽喳喳说着听来的消息：“梁老师为平安哥放弃回城名额呢！这下平安哥可真是有福气了。”
张有为蹲在门口磨砍刀，听着屋里女人们的笑闹，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飘散。
去年这时候，他还在深山老林里下套子，哪想过有一天会为别人的婚事操心。
刀锋在磨石上“嚓嚓”响，他突然有了主意。
“诗雨，咱家那台缝纫机……”张有为站起身，走进屋里说道。
祁诗雨从红纸堆里抬头，立刻会意：“送他们？可那是……”
她有些犹豫，毕竟那台缝纫机也是家里的一件重要物件。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张有为眨眨眼，笑着说，“等开春供销社来了上海产的，给你换台蝴蝶牌的。”
杨小萱突然插嘴：“有为哥，你会去当证婚人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指绞着辫梢，一脸期待，“梁老师可崇拜你了，说你猎熊的故事比小说还精彩。”
祁诗雨剪喜字的手顿了顿，剪刀在红纸上咬出个尖角，她抬头看了张有为一眼，没说话。
转眼到了初八。
天还没亮就飘起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张有为套上崭新的蓝布中山装。
这是当选支书后公社发的，左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看着竟有几分书卷气。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像棵水葱似的。”
祁诗雨给他正了正衣领，笑着说，自己则换上枣红对襟袄，鬓边别了朵绒花，显得格外喜庆。
杨小萱更出挑，天青色的确良衬衫外罩雪白针织衫，辫子梳得油光水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娘子姊妹。
缝纫机昨晚就送去赵家了，此刻绑在爬犁上，蒙着红布活像顶花轿。
张有为在前头牵驴，女眷们跟在后面，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
路过梁惠贤家时时，梁婉蓉正被女知青们围着梳妆，玻璃窗上贴的喜字红得耀眼。
梁婉蓉透过窗户，看到他们一行人，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赵家小院早挤满了人。
新刷的泥墙上贴满“囍”字，灶间蒸汽腾腾，王大彪媳妇正指挥几个婆娘捏喜馍。
见他们来了，赵平安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迎出来，领带歪得像条死蛇，他有些局促地说：“有为！您这礼太重了……”
张有为掀开红布，飞人牌缝纫机在雪地里闪着光。
人群“哗”地围上来，几个小媳妇羡慕地摸着锃亮的滚轮，叽叽喳喳地说着：“这缝纫机可真好啊，赵平安这小子可真是有福气。”
祁东山捋着胡子直点头：“好啊！当年我娶老伴儿，全村就凑出两床棉被，现在这日子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突然鞭炮炸响，新娘来了。
梁婉蓉穿着红呢子大衣，乌黑的辫子盘在脑后，像极了年画里的姑娘。
赵平安同手同脚地去迎，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惹得众人哄笑。
他涨红了脸，赶忙稳住身子，把梁婉蓉迎进了院子。
拜天地时出了个小插曲。
按老规矩要拜山神爷，可梁婉蓉是知青，非要向***像鞠躬。
这可把众人难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李青云打圆场：“对着门口的大山拜！山神爷和***都在那头看着呢！”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酒席摆在生产队仓库，八人一桌，每桌一盘酸菜白肉、一盆土豆炖狍子肉。
张有为被推上主桌，左边是新人，右边是老支书李青云。
酒过三巡，张有为举着海碗站起来，“来！祝新人早生贵子！”
众人纷纷响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正喝得热闹，外头突然传来孩子们的尖叫：“下雪啦！”
原来不知何时，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梁婉蓉拉着赵平安就往院里跑，红呢子大衣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快看！”梁婉蓉仰起脸，雪花落在睫毛上，兴奋地说，“像不像《青春之歌》里写的……”
赵平安憨笑着给她撑伞，却被推开。
两人就这么站在雪中，不一会儿头发都白了，仿佛真的白头偕老了一般。
张有为倚着门框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杨小萱：“有没有很像那首诗？”
杨小萱立刻接话，眼睛亮得出奇，“《己亥杂诗》里：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张有为有些讶异她竟记得，点点头往外走。
“此生也算共白头。”
祁诗雨正和几个妇女围在桌旁，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酒席上残余的热闹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她抬眼瞧见张有为踉跄着往她这走着，脚步虽有些虚浮，但眼神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兴奋。
张有为走到祁诗雨跟前，还没说话。
祁诗雨嘴里带着几分嗔怪又满是关切地叮嘱道：“少喝点，别喝坏了身子。”
张有为目光落在祁诗雨身上，那眼神里藏着平日里未曾流露的温柔与深情。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拉着祁诗雨，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诗雨，跟我来。”
祁诗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但她没有挣脱，只是顺从地跟着张有为往外走去。
俩人来到外头，此时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从天空飘落。
雪花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不一会儿，两人的头发都被白雪覆盖。
张有为静静地看着祁诗雨。
在这漫天飞雪的世界里，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仿佛所有的喧嚣与烦恼都被这纯净的白雪洗净。
他轻轻抬起手，拂去祁诗雨发丝上的一朵雪花，声音带着几分感慨，缓缓说道：“此生也算共白头。”
祁诗雨的心猛地一颤，她抬起头，与张有为的目光交汇。
那目光里，有岁月的沉淀，有生活的温暖，更有对她深深的爱意。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却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轻声回应道：
“嗯。”
(https://www.24kkxs.cc/book/4242/4242136/11110682.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